自从新的中考制度把体育考试折成50分算入中考成绩后，二中每年都会给市范围内的初中提供考试场地，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塑胶跑道是全市最好的。
    程君君到运动场时，程冰和方月年已经完成了检录，正在场外由老师们带着在考生等候区待着。
    他们学校是今天整天考试的第二批，分成了四组，按姓氏顺序，方月年和程冰都在第一组。前一批考试的是一中附中，还没完全结束，所以这会子不急，等候区里的家长们也没完全退出来，还围着孩子和领队老师，互相之间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等待上场的空闲，同学们都好奇地往运动场上看，看看别人考试是什么样，方月年冲到最前面，看见几个考生居然在跑道上气喘吁吁地走着，不由咋舌：“他们怎么在走啊？”
    旁边同学说：“嗐，跑不动了呗。”
    方月年惊愕：“这都行？”
    他们平常训练的时候个个拼了命似的，哪怕是最瘦小的同学都不可能跑到一半说跑累了走走，还想不想要分了？
    同学说：“他们是一中附中的，根本不在意这点分数，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训练上又苦又累，还不如好好备战中考，体育拿个及格分就够了。”
    方月年有点发愣。
    这就是市里中学和乡镇中学的区别。
    无论怎么说，教育水平的差距是现实存在的，体现在中考上也许就只有几十分，但是还体现在许多其他的地方，就比如现在眼前的这个运动场，程冰和方月年其实还没跑过塑胶跑道，他们一直都在学校那个二百米的砂土跑道上练习，虽然学校特意加了一层新砂，但跑的时候还是会飞起黑灰色的尘土，让人不敢大喘气，老师们都说上了塑胶跑道后成绩会提高，大概不是假话。
    他忽然想起程冰，就朝着他的方向看去。
    程冰在学校一直是第一，但是等到了高中呢？他能比得过那些从小在市里长大念书的厉害学生吗？那要是比不过的话，他会不会有落差，会不会不高兴？
    他正乱想，汪静突然过来拍了拍他胳膊，“年年你看！”
    “啊？什么？”
    他顺着汪静的视线，看见了程君君的身影。
    人多杂乱，程君君手里拿着两罐红牛，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进了考生等候区，方月年忙赶过去，站程冰边上悄悄问：“你怎么没跟我说君姐要来啊？”
    程冰说：“本来没说要来。”
    “妈，”程君君问程秋雁，“你们是不是要出来了？”
    “嗯快了，老师已经让我们走了，”程秋雁说，“你还来了，不要自习的啊？怎么头上这么多汗？”
    程君君擦擦脸：“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喽，没事，刚才买东西的时候小超市人好多，挤死了。”
    说着，把红牛给了程冰方月年一人一罐，“别喝太多，喝一半吧。”
    “谢谢君姐！”方月年很乐，之前别的同学也有喝这个的，精神鼓励大于身体能量的激发。
    程君君说：“我们几个同学都参加了啦啦队，就在那边弯道外面的栏杆那里，到时候给你俩加油，好好考啊。”
    方月年豪情万丈：“那肯定啊，保证第一。”
    程君君说：“满分就行了。”
    程冰在一旁默默喝着红牛饮料，他没喝过这个，觉得又甜又奇怪，方月年则第一口就爱上了，要不是汪静拦了一下，他得喝下大半罐。
    不多时有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出来，喊道：“水碧圩中心初中的考生，水碧圩中心初中的考生请准备，按号码来排队区领取号码上衣——家长及其他无关人员请退出红线外，不要挤占排队区和退场区——请大家注意秩序——”
    程君君拉着程秋雁：“妈，我们走吧——你俩赶紧去排队。”
    “好好好，冰冰啊，小月年啊，你俩好好跑哦，不急的，加油！”
    程冰：“知道了。”
    方月年挥挥手：“我俩去了啊！”
    家长们拖拖拉拉退了出来，还要在外围找着自家孩子的队伍喊话，程君君跟程秋雁说了声，就去了同学们的啦啦队那里，守着准备给俩弟弟加油。周围都是同班几个寝室的女生，有人问她：“程君君，你弟弟是在哪啊？进场了吗？”
    “还没，他们排队了。”
    室友说：“我最喜欢看底下初中的考生考试，跑可快了，昨天考试有个杨柳中学的，八百米的时候那几个女生真的超级飒，还穿了那种运动员才穿的超短运动裤，我们几个激动得跟看奥运会一样。这个一中附中的好无聊，你们她们后面都在走。”
    “哎呀能理解喽，一中附中，还有六中啊，这几个学校竞争那么激励，学校肯定把重点放在笔试上，体育练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多拿几分，不划算。”
    “别讲他们，现在要我们上去跑，我也拿不了满分啊，上次体测八百米只跑了4分20，想当年我轻轻松松3分20就到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能跑5分钟以内就谢天谢地了……”
    程冰和方月年已经顺利领到了自己的考生小马甲。
    又等了一阵，场地内上一场工作全都结束，工作人员才把他们放了进去。
    一组考生五十个左右，分成男女两队，热身结束后小项目要先比，女子实心球，男子铅球，再加上跳绳/跳远二选一，运动场中央几处考点同时进行，程冰不知道怎么被拉着当了监督员，得在最后的成绩记录单上签字，颇有点忙，还能看见大家的成绩。
    小项目的进进程很快，不到两小时就全结束了，统计完分数，接下来就是女子八百米，再下面是男子一千米，等跑步的间隙，方月年趁乱凑到程冰面前，惊叹：“我天，刚才听说我们这组女队实心球全是满分啊？这运动场果然有魔力。”
    程冰说：“跳绳也都是满分。”
    方月年说：“幸好我没选跳绳，不然肯定拖后腿，哎你看，她们起跑了——”
    女子八百米长跑开始，一时间，二中的志愿啦啦队，外围的家长和老师们的加油声响遍全场。
    “加油——”
    “加油——加油——”
    都是在砂土跑道上挥汗如雨练出来的，现在踏上了这么高级的塑胶跑道，果然如有神助，女生们一个个脚下就像踩了风火轮，一起训练了这么久的男同学们都看呆了。方月年和程冰等一群男生站在内场，竭力给飞掠而过的女同学喊了几句加油，连自己都觉得有劲了。
    女队跑完，成绩登记后，带队老师一直喊着「别躺下！」「起来走走！」，不让她们剧烈运动后骤然躺倒，催着赶紧到内场去缓劲，又安排男生过来准备。
    这不是什么需要争位置的比赛，所以方月年和程冰都在后面，枪响的时候经历了一阵混乱，不过很快就形成了一列长队伍，外边有家长们声嘶力竭的叫声，内里还有跑完步的女生们投桃报李，自己喘息未平，还要大声喊着加油。
    等到弯道，程冰已经超到了第一位，方月年紧随其后，和后面拉开了有一段距离，程君君的喊声便能被清晰听到：“冰冰——年年——加油——”
    她室友看这情形，都想笑了，“天哪！程君君你这两个弟弟，还需要加油嘛？太酷了吧弟弟——加油——满分等着你——”
    旁边还有不认识的同校同学，都在议论说：“哇这前两个男生都长蛮好哎！现在的初中生都这么高了吗？——加油！”
    “哪个学校的啊？以后考来二中吧！哥哥姐姐等着你——”
    程秋雁和汪静没法靠太近，只在很外围看，汪静真不知道自家儿子这么能跑，意外极了。这时附近有别的家长搭腔，问程秋雁孩子是哪个，程秋雁笑得合不拢嘴：“啊，就那个，蓝色运动服，跑最前面的那个，第二那个也是我们那儿的小孩……”
    那家长啧啧称赞：“那厉害啊，个子这么高，难怪跑得快，这肯定满分了……”
    第一组显然开了好头，所有结果确认完后，学生们从退场区出来，简直如同英雄出征归来，别说等着的老师和家长，就是下一组同学和家长都各种大声夸着，一时间等候区气氛特别好，还没考的考生们紧张情绪都缓解了不少。
    程君君的室友们纷纷表示羡慕她，多好啊，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弟弟。
    她倒还挺平静，等弟弟们终于交还了马甲，正式结束了考试出了来，她才过去招呼，对着程冰和方月年夸道：“厉害厉害，都满分吧？你们那个小项目我没看到。”
    “满分！”方月年说，“都是君姐红牛的功劳！”
    程君君哼笑，“好吧，总算结束了，考完就好。妈，你们就回去了吗？”
    程秋雁其实还想和女儿多待一会儿说说话，但是现在方月年和汪静在，多少有点不方便，就挨近了说：“君君，我们就回家去了，你自己想看就再看看，好好放松一下，难得有机会。下个星期你爸爸来看你，让他带你去超市买你喜欢的吃的用的。”
    “知道了，我们再当一组的啦啦队再走，你们回吧。”
    “好好好，那你过去，要记得好好吃饭啊。”
    “知道了知道了。”
    程冰和方月年也过来告别，程君君摆摆手，没再停留，就去找同学了。
    程秋雁今天自然是高兴，程冰和方月年考完如卸货，也都轻松，只有汪静心里不大好过。
    程君君对方月年还是很好，在程秋雁面前也贴心乖巧，那声「妈」又软又好听，让汪静忽然想到十多年前，那个黑黑瘦瘦，永远穿着掉了一半鞋底的鞋子，只会站得远远的，用探究又排斥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小女孩。
    她叫过「妈妈」吗？肯定也叫过，但是太遥远了，这份记忆，远远比不上她缩在程家婆怀里，撕心裂肺地一边吐一边哭喊说「我不回去」的模样深刻。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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