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 第2章:重大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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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家说,老天爷会把一个人三岁前的记忆收回去,方月年觉得这老天对自己格外苛刻,好像是把五岁前的记忆都收回去了。
仅留下一件。
这件事发生在方月年两岁半那年,如果用方老太红芽妈的话来说,就两个字:叛变!方家的姑娘,方月年的姐姐方君君,居然从这家里逃走了!
不过,等方月年长大懂事后,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事,都要说一句:走得好!
记得归记得,具体的过程,他也挺混乱。
那天,方君君似乎在外头是闯了什么祸,被人家找上了门讨说法,闹得实在厉害,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又叫又哭,拍手打腿的。方老太在盛怒之下,把罪魁祸首亲孙女,一把推到了水碧河里。
说起来,水碧河真是一条了不起的河,不仅承担着左右两岸吃水用水的大任,还时常参与某些乱糟糟的纠纷,方君君被推下水,差点没淹死,而河对岸,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站满了水埠头(注1)。
程秋雁误入其中,发现是前夫家又在弄鬼掉猴,她不乐意看这个热闹,便拉着女儿回家,程笑笑却不肯走,不仅不走,还飞快下了台阶,站在自家水埠的最头上,把手圈在嘴边做成喇叭状,朝对岸泡在水里的方君君喊:“君君!你游过来!游过来!”
这是方月年留在记忆深处的一句话。
“你游过来!”
接下来的事,方月年就不清楚了。
大概也就是吵,闹,有老一辈人出面来开交,有村里的书记队长来商量,接着再吵,再闹,最后不可开交。他好像还被抱着去过对岸一回,不过人实在太多了,嗓门又一个赛一个地高,他是记不得有过后来自己爹描述的那样”好声好气商量领养”的时候。
方君君到底没再回来,就像当初的程秋雁和程笑笑。
又到了九月份开学,她终于去上小学了,学籍上的名字,叫程君君。
她不再是方家的人。
就这么一件,其他整个幼年时期的印象,都太模糊,唯有吵闹从不停歇。
经一回除夕长一岁,眼眨一下子,方月年就到了五岁生日。
年三十的生日,有的吃有的穿,不仅谁见了都要给点压岁钱,妈妈和奶奶还都看在”三十晚上”这个奇妙名词的份上,不会随便就打骂人,就算手和嘴实在痒了,爷爷说一句”三十晚上的,吵什么吵?”她们也能忍气吞声,歇几天再发作。
方月年觉得,没什么时候比这好不容易盼来,又飞速就过去了的年节更快乐了。
家里没有吃生日蛋糕这种当时尚算洋派的习惯,一家人聚着给方月年吃了寿面,又烧香知会了祖宗一声,求保来岁长得康健壮实,就算过了生日了。将那铺了一地的炮仗红皮和弥漫着的火药味一起关在门外,摆起年夜饭来。
方家今年的年夜饭比往年更丰盛,除了惯例的鸡鸭鱼肉圆子热锅头之外,添了一道新奇的菜式,酸菜鱼。
开餐前,汪静首先宣布了一件家庭大事:正月一过,就送方月年去村里小学的”学前班”上学去。
她详细说了一番自己的考量。
首先,方月年已经满五周岁了,按照传统的虚岁,明天初一,又是翻过了年,可不就是七岁了?七岁的孩子都能上小学了。按着阴历,方月年月份小,年龄笼统说不占优势,但是这学前班就不一样了,如果表现好,说不定下半年就直接上一年级!可不能小瞧了这一年半年的,以后孩子大了走上社会,一年一年就是不能比的。再说,学前班还会教点字啊画的,以后上小学也适应得快。
最最要紧的,她神神秘秘起来,说:“我听讲,村里别人家,也打算着给孩子念学前班,跟月年一样大。”
村里谁和方月年一样岁数一样情况,桌面上的人一想就知道了。
方老太太一世功夫就和程家过不去,一听,连向来爱反驳媳妇的习惯都忘了。
“这学前班,收多少学费书本费?”她问了心里唯一放不下的事。
“一学期两百,书本都包了。”汪静早就打听清楚了。
东向位子上,方老师一直在拽着自己新衣裳的袖子,总觉得有点短了,勒得肩动不利索,汪静对公公还是尊敬的,“爸,爸?”她叫回了他拗在袖子口的注意力,“您在学校,也听到风声了吧?”
“啊,啊,”方老师搓了搓口袋,“初中倒是没提过小学的事。”
他想想,又觉得需要发表一家之主的态度,便咳了一声,说:“天天在家野着玩,猛地一要待学校被管着,到时候肯定不行,既然有适应班,送去念念也中,你看看小君君头两年不就是……”
一听到这个名字,方老太太脸火速拉下来了。
新衣裳和孙子将要上学读书的欢喜都不能让她缓一缓气性,她那接近枯树皮的脸泛起了盛怒的红光,指着方老师就骂:“看看看,看个什么鬼东西?你晓得什么?就晓得天天到晚捧着茶杯做老太爷,家里里里外外门柴是非,哪样不是我顶?正经事你一样不看见,回回就讲不歇那些XXXX的事情?人家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人家喊你一句爷爷了还是以后能给你抬床送终?”
方武盯着那盆香气四溢的酸菜鱼好久,见老太太骂得唾沫直炸,忙装模作样地把杯子往她跟前挪挪,顺便把鱼移开了些,“妈,你怎么怎么又沸起来了?我爸那嘴碎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快快,喝点这个橘子水,氲凉的,消消火。”
汪静也难得讲几句软话,“哎呦妈,别讲这些,公公一辈子文化人,家里事不插手,你做主不就这么过得蛮好的?”
方老师则早就自然闭了五感,又开始扯起衣服来。
方月年还不知道自己是引起这场嘴官司的火引子,他也馋那盆没吃过的飘着奇妙酸辣香气的菜,于是推了推奶奶的胳膊,“奶奶!奶奶!别讲了,我要吃菜了!”
小孙子这会儿还稚嫩可爱,没怎么惹人生气过,方老太太对他很宠,立马歇了口里的话题,“好好好,吃菜,我小宝吃菜!”她慈祥地笑了,“要吃哪个,奶奶给你搛。”
“那个!”方月年准确指了方向。
方老太太抬手,一筷子敲在儿子正要夹起一片白生生嫩滑鱼肉的手背上,“就知道吃!这么大的人了和你儿子抢吃的!”
方武吃痛,“这么大一盆他一个人吃?!”
“那也不该你先吃,你爸还没动筷子呢,晓不晓得规矩!”
终是方老师先动筷子开了席,几人都尝了这道新鲜菜,果然有吃头得很。
不过,席间汪静说这黑鱼是隔壁邻居红梅送的,作为人情往来,要方武过几天去她家帮忙撂塘埂。撂塘埂就是给鱼塘清淤,将陈年的淤泥挖出来,堆到四周的塘埂上,一可以清理淤泥腐水,二来也加固年年往下塌的塘埂。
这是个力气活,方武顿时不乐意了,他还想着多搓几回麻将呢,便啰嗦个没完,方老太太勾着孙子笑儿子:“小宝,你看你爸爸,还没你懂事,你都晓得给菜地浇水,能帮大人家做事了。”
方月年满口肉菜油了一圈嘴,也不忘伸着手指朝爸爸搓搓脸蛋,以示羞臊。
热闹饭毕,压岁钱发完,方老师捧着杯出门了。
汪静总算把学前班的事定下,忙里忙外倒也不觉得累,就是公公嘴碎提了句那跑上人家门的丫头,她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方老太太把灶下的活交给儿媳,自己在堂屋拘着方月年,认真地教他:“小宝,奶奶跟你说,到了学校,你要听老师话,不能乱跑,人家要是欺负你……你不能太老实了,该打就打,尤其是那个程冰……”
汪静提着刷锅的丝瓜瓤出来,腻腻的洗锅水滴了一地,“年年!”她叫儿子,“去房间把你爸喊出来搭桌子,晚上把茶果碟子摆好,你帮忙!”
方月年得令,蹬着小腿跑了。
奶奶的教导也没入了方月年的心,大人家总是事多话多,他总归已经知道自己快要上学了,往常见比他大的孩子结伴去学校,好像也挺好玩的。
于是,就在这个最后能撒野的正月里,方月年收到了自己的书包,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笔啊橡皮啊,花花绿绿的。他新奇劲过得很快,大多咬了咬就扔一边了。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程家小孩程冰,也准备入学了。
他自小是话少沉闷的性子,但显然对上学这件事也很高兴,把程秋雁亲手缝的小书包妥妥地放在了自己床上。
至于程家的两个姑娘,程君君这时已经三年级了,现在的她在学校里,俨然是又一个成绩拔尖的程笑笑,而程笑笑已升了初中,开始住校。
不过,没等在学校里见着,隔两天大年初二,方月年就认识了程冰。
——姑且这么说吧,他以前就算在村里遇到程冰,也是被大人提着胳膊拽得直飞,从没说上过话。
作者闲话:
地名人名纯虚构。注1:南方水乡沿河而居,为了用水方便,会在岸边修建台阶,往下直到靠近水面时,放置一块合适大小的预制板或石板,好方便洗衣淘米之类,旁边一般还有用作攀定家里的小船的木桩,方言音译为”水埠头”或者”水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