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程子琛曾经有过和这类人物对话的经历，此刻恐怕也会被对方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逼得胸口发闷，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但即便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他也依旧难以完全抑制住内心深处剧烈翻涌的情绪——
    那枚袖扣是父亲四十岁生日时，母亲特意挑选的礼物。
    作为整天泡在研究所里埋头工作的科研人员，父母平时几乎很少会佩戴这种华而不实的贵重装饰品，但唯独那天不同，他们都罕见地认真打扮了自己。
    可残酷的命运偏偏就喜欢捉弄人，当时所有的精心装扮最后都变成了殡仪馆里装点遗容的冰冷寿衣，无声地裹住了他们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对于男人的话，程子琛当然非常在意，但记忆全无的沈云复，此时此刻不该表现出丝毫在意的情绪。
    “我应该在意吗？”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个年幼的自己肯定平安无事——
    假设十岁的他真的已经死去，那么后续就绝对不可能会有二十六岁的他继续存在，更不可能出现如今重新活过一次并且回到过去的他。
    而既然现在的他依然真实地存在着，反过来推导回去，也就意味着十岁的那个他必然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否则的话，整个时间线就会立刻产生悖论。
    他当下真实存在的状态本身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明——
    十岁时候的他必然还顽强地存活着。
    这是避免时间悖论的唯一合理解释。
    “看来忘得很彻底。”
    男人听到程子琛这句反问，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旁边那台持续发出规律滴答声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却带着寒意的冷笑。
    “既然如此……”
    他随意地屈起指关节，敲了敲冰凉的床头柜表面，随后漫不经心地抬手，用指尖拨弄起了那根微微晃动的透明输液软管。
    “不用在意——只是个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的普通路人罢了。”
    “沈先生，您尽管放心。”
    主治医师及时开口劝慰。
    “沈少爷目前出现的失忆症状，大概率只是暂时性的短期记忆障碍。”
    “虽然我们暂时也无法百分之百排除永久性失忆的可能性，不过这种情况实际发生的概率极低。”
    “只要家属能严格遵循医嘱，监督病人每天按时按量服用药物，并且定期带他回医院神经科进行详细复查，同时多让病人接触他以前熟悉的旧物件、常去的老地方……那么在较短时间内恢复记忆的可能性还是相当高的……”
    “不必了。”
    男人突然抬手制止了主治医师尚未说完的话语，俯身缓缓靠近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虚弱的面容。
    他抬手重重按在程子琛正渗出新鲜血丝的额角绷带上，施加的压力让绷带表面暗红色的血渍缓缓晕开，逐渐扩大成更深的印记。
    “既然他想忘，那就忘了吧。”
    “……”
    程子琛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清晰痛感，男人话语里的言外之意已经直白得近乎赤裸。
    只是沈云复究竟在这场车祸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嘶哑干涩的声音——
    “那么……您希望我记得什么？……父亲。”
    “身份。”
    男人听到病床上的人艰难挤出的回答，慢条斯理地挪开沾血的手指，冰冷目光扫过对方额角重新渗血的绷带边缘。
    “沈云复，用你的脑子好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
    “你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该分得清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碰都不能碰。”
    沈家？
    程子琛的瞳孔骤然剧烈收缩成针尖般细小。
    b市那个赫赫有名的沈家？
    沈家唯一的继承人？
    “现在……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你最好是真的打心底里明白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里透着盛夏夜晚根本不该有的刺骨寒意。
    “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程子琛继续保持垂眸顺从的安静姿态，只是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这种事情，最好永远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男人冷冷说完，再一次用审视的眼神淡淡地扫了病床上的程子琛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直到走廊尽头的电梯传来“叮”地一声，无比清晰的抵达提示音，程子琛才猛地抬眸。
    夜风掀动白色窗帘，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他绷紧的冷硬面庞。
    沈家、沈云复……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跟b市只手遮天的沈家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