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野摔键盘的动作像在摔仇人的头盖骨。
    “砰——哗啦！”
    黑寡妇V3机械键盘的悬浮式键帽炸开烟花，噼里啪啦滚了一地。电脑屏幕上，鲜红的“DEFEAT”字样还在闪烁，映着他眼底未熄的戾气。弹幕已经疯了，不停地滚过：
    【野神摔了！他摔了！年度名场面预订！】
    【笑死对面狙神Killer全程压制，野狗被打成家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技术主播？菜就多练！】
    最后那条弹幕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凌野的眼里。他扯下耳麦砸在桌面上，金属外壳撞击出刺耳噪音。那张被粉丝称为“电竞渣苏天花板”的脸此刻绷得死紧，汗水浸湿了额前几缕黑发，黏在额角，更添几分野性。
    “菜？”凌野猛地站起身，黑色工字背心勾勒出紧绷的肩背线条。他俯身凑近摄像头，狭长的眼睛眯起，像锁定猎物的猛兽，嘴角却勾着个毫无温度的痞笑，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电流声砸进百万观众的耳朵：“老子开播三小时，弹幕教练倒他妈的毕业了三万！嘴强王者是吧？行——”
    他抄起桌边喝了一半的冰镇可乐，仰头灌下大半瓶，喉结剧烈滚动。冰凉的液体似乎压下一点邪火，但眼神更亮更凶。
    “——房管给老子听着！”他抹了把嘴角，手指直戳镜头，一字一顿，清晰得如同宣判：“刚才刷”菜就多练”的ID，全他妈给爷封365年！爷的直播间，轮不到废物指点江山！”
    【？？？】
    【疯批！真封啊！】
    【哈哈哈哈就爱野神这暴脾气！爽！】
    弹幕瞬间被“封神榜”和惊叹号淹没。凌野懒得再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抓起椅背上皱巴巴的牛仔外套甩上肩头，抬脚就往外走，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半人高的能量饮料箱。红牛罐子叮铃哐啷滚了一地，黏腻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开深色污渍。
    刚拉开训练室厚重的隔音门，差点和门外的人撞个满怀。
    一股清冽的、带着点消毒水味的冷气扑面而来，冲散了训练室里浑浊的泡面和汗味。凌野脚步一顿，皱眉抬眼。
    门口站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白得晃眼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外面套着件挺括的烟灰色薄羊绒开衫。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极深的琥珀色，没什么温度，像结了冰的湖。他手里拿着个平板，屏幕上密密麻麻是跳动的数据流。整个人干净、斯文，和周遭这个充斥着RGB光污染、烟味和汗臭的电竞基地格格不入，像误入垃圾场的精密仪器。
    程砚。
    基地新来的数据分析师，兼二队教练。空降兵。背景成谜。
    凌野认识这张脸。昨天经理点头哈腰把人领进来时，他正窝在沙发里打手游，眼皮都懒得抬。此刻狭路相逢，凌野那股没撒干净的邪火噌地又窜起来。尤其是对方镜片后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审视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病毒切片。
    “让开。”凌野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未消的余怒，像块棱角分明的冰坨子砸过去。他肩膀故意往前顶了顶，带着股蛮横的劲儿。
    程砚没动。甚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微微抬了下平板，屏幕的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碎芒。“凌野选手，”声音平直，毫无起伏，像AI合成的播报，“你刚才直播中辱骂、封禁观众的行为，违反平台规则第7章第3条，及俱乐部选手手册第5章第9款。根据条例，罚款三万，书面检讨，明天中午前提交经理办公室。”
    他顿了顿，目光从平板上移开，隔着镜片落在凌野因怒意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又补了一句：“另外，摔坏的键盘属于俱乐部固定资产，照价赔偿。”
    训练室里死寂一片。刚才还沉浸在凌野摔键盘余韵里的其他队员，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缩着脖子假装自己是背景板。谁不知道凌野是老板亲侄子？这新来的程教练，第一天就敢往火药桶上扔烟头？
    凌野气笑了。他舌尖顶了下腮帮子，发出“啧”的一声。他往前逼近一步，两人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他身上那股刚打完比赛的热烘烘的汗味、可乐的甜腻，混合着未散的戾气，强势地笼罩住对方那片清冷的消毒水气息。
    “赔？”凌野的声音压低了，他微微歪头，视线从程砚一丝不苟的鬓角滑到扣得严实的领口，再落到他握着平板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双手，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行啊，”凌野勾了勾嘴角，猛地伸手，抓住了程砚那只握着平板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拇指甚至恶意地按在对方腕骨内侧最薄弱的皮肤上，感受着那层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
    程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镜片后的瞳孔似乎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封的平静。他甚至没有试图挣脱。
    “程教练是吧？”凌野凑得更近，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对方冰冷的镜片上，像毒蛇吐信，“键盘，爷赔。三万块？爷当纸钱烧着玩儿都嫌少。”他盯着程砚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琥珀色的冰层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深处涌动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不过，”凌野捏着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跟老子念规章制度？”他猛地将程砚的手腕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拽！
    程砚似乎没料到这股力，身体被带得向前踉跄半步，平板差点脱手。
    凌野的目光猛地钉在程砚因为拉扯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内侧——一根极其眼熟的黑红两色编织绳，坠子被衣服挡着看不清，但那绳子的款式……
    那是三年前，他亲手设计的、只送过给最核心铁粉的限量版“炽焰”战队周边！全球不过百条！
    凌野眼底的暴怒瞬间被一股更深的、混杂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冰冷漩涡取代。他死死盯着那根绳子，捏着程砚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程砚吃痛，眉头终于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渊，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探究。
    “你……”凌野喉咙发紧，刚吐出一个字。
    “野哥！野哥冷静！”基地经理老陈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试图插进两人之间凝固到爆炸的空气里，“误会！都是误会！程教练也是按规矩办事！键盘！键盘算我的！我赔！野哥您消消气！消消气！”他拼命给凌野使眼色，又对着程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程教练，凌野他刚输比赛，心情不好，您多包涵，多包涵……”
    凌野没理老陈。他像一头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的猛兽，所有的暴怒和戾气都卡在了看到那根绳子的瞬间，堵在胸腔里，闷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程砚领口那截若隐若现的黑红绳，又猛地抬起眼，撞进程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能吞噬一切的平静。
    凌野甩开程砚的手腕，程砚往后微微退了一小步。
    他什么也没说。最后看了程砚一眼，那眼神裹挟着未解的震惊和更深的暴戾。然后他一把推开挡路的老陈，带着一身低气压，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了训练室大门，门摔得巨响，震得整个走廊都在嗡鸣。
    训练室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键帽、洇开的红牛污渍、大气不敢出的队员、擦汗的经理……以及站在门口，缓缓抚平被抓皱的袖口的程砚。
    他低头，指尖在平板屏幕上轻轻一划，调出凌野的选手档案。目光落在“紧急联系人”一栏，那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他抬起眼，看向凌野消失的走廊方向，薄唇几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冰封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涟漪。
    像投入深潭的，第一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