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一生都不忘记的一天，阴郁无光混沌灰白的天空上，时不时有几朵乌云飘过，空气里没有泥土的腥味，却让人们误以为有一场瓢泼大雨要来临。
    路上是沉默，内心踌躇不安，思索着见面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表情是什么样子，下车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让自己看起来乖巧懂事，不想再惹妈妈生气。
    到了检察院门口，纪琊舟先一步下车，长舒一口气，直直看向宽敞的大门，裴涵打开手机，发现无数的未接来电，心里有了不好的苗头，叫住纪琊舟，让她等一下，去到一旁接起电话。
    纪琊舟倚在车门上看手机，十分钟过后，裴涵惨白着脸走过来，嘴唇嗫嚅半天，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上车。”
    虽然感到很费解，但还是照做了，听出她的语气里带着颤抖，眼神躲闪。
    “怎么了？”纪琊舟不知道为何也开始紧张，莫名的心悸。
    天边的黑云压着光滚滚而来，夹杂着雷电暴雨，一下子阴了下来，正午时分，却像是夜幕降临的傍晚。
    行驶不到五分钟，一道闪电诡异在远处的天际炸开，随即暴雨应声而下，城市陷入灰白色。
    裴涵绷着脸，手心不停的出汗，余光偷瞄纪琊舟的表情，不由在心中祈祷，一切平安。
    看着线路愈发熟悉，这不是去医院的路吗？
    说不定是路过，纪琊舟安慰自己。
    心跳如鼓声，震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的跳。
    冲过层层雨幕，终于抵达目的地。
    “快去，能见上最后一面。”车子还未停稳，裴涵就让她解开安全带，告诉她病房号，让她快跑。
    脑袋宕机一瞬，手比脑子快，见行动，不知道是怎么下车，也不知道是怎样气喘吁吁跑上病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跪倒在病床前，双目圆瞪，一瞬不瞬的看着纪新月起伏的胸膛，和苍白消瘦的脸颊。
    “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拉起她身侧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好像这样就能减淡她心中的恐惧。
    “帆帆，你来了。”纪新月扯起毫无血色的唇，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不该和你顶嘴，不该……”哽咽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眼泪掉下来，模糊妈妈的脸，她想擦干净，越来越模糊。
    房间其他人对视一眼，在纪新月的默许下离开房间，关上门，此刻时间只属于她们。
    “没关系，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纪新月回握她的手，没贪恋她的温度，轻轻挣脱开来，摸上她的侧脸，抹去她的泪水，“妈妈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妈妈想看帆帆变得更加坚强。”
    帆帆是纪琊舟的小名，是独属于纪新月的专属称呼。
    “我讨厌你名字里的舟字，我不要我的女儿作汪洋大海里漂泊不定的孤舟，想让你成为自由无束的风，就在那片扁舟上竖起帆，主宰自己的方向。”纪新月忍不住落下泪来，“对不起，妈妈这些年来对你不好，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我，好不好？”
    纪琊舟从未料到有一天这样掏心窝子的话能从纪新月的嘴里说出来，她急忙点点头，泪眼婆娑。
    她迫切的想要去依赖母亲，这是天性。
    “我一定要让医生治好你，不要走……”纪琊舟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不能接受她的离世，那怕是还未来临。
    “我不畏惧死亡，我只担心你。”指腹摩挲着细嫩的肌肤，眼神带着无法自拔的眷念，“我安排好一切，不要任性，不要害怕，不要伤心，去活出自由，活出我想看到的。”
    “不要……我……我只想要你还活着……”纪琊舟听不进去，忘记以前种种不快和数不清的争吵，难得的温馨画面在脑海不断滚动着，她不想……离开妈妈。
    “听话。”纪新月将她被泪水打湿沾在脸上一缕缕的发丝别在耳后，“就最后一次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啊？”
    纪琊舟不知怎么回答，她不想离开妈妈，也不想再一次违背妈妈的意愿。
    “来不及了。”冬利雪破门而入，“纪总，放心。”
    揪起失魂落魄的纪琊舟就往外走，纪新月眼中含泪目送她的女儿离开，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妈！”纪琊舟挣脱无果，回头，妈妈的脸逆着光，看不清了。
    “出太阳了。”冬利雪费劲将纪琊舟塞上车，坐进驾驶室，天光大亮，细雨淅沥，晶莹的雨滴折射出五彩的光，会有彩虹。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要回去。”纪琊舟坐在后头，不停叫嚷着，夏利雨坐在她身旁制止她阻碍冬利雪开车的一系列行为。
    夏利雨收起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捂住她的嘴，“不要再让纪总担心了，拜托了。”
    纪琊舟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滴在她的手上，掌心内外湿漉漉的，像是外面被雨淋湿的地面，不同的是，雨是冷的，没有感情，眼泪是有温度的。
    松开手，纪琊舟头抵在前方座椅的靠背上，任由眼泪掉下来，冬利雪默不作声启动车辆，眼泪不能改变任何事，一切还要如常进行。
    “我要去哪？”纪琊舟抽噎着问道。
    “机场。”夏利雨回答道，“去A国。”
    “我自己吗？”纪琊舟抬起脸，擦去眼角的泪。
    “嗯，这是纪总为你安排好的路。”冬利雪通过后视镜看到纪琊舟的悲伤的表情。
    “我拒绝。”纪琊舟完全把纪新月跟她说的话抛在脑后，“我不是逃兵，我要留下。”
    “抱歉，你不能。”夏利雨回答道，“不要辜负纪总的筹谋，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我知道，就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所有不是才要陪在她的身边吗？”纪琊舟双目通红，“抛下纪安瑾她们，我算个鸡毛啊！”
    “我不要去，我不会说英语，那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人生地不熟，我还不如死去！”
    冬利雪一脚刹停车子，巨大的惯性让她不得不趴在前方的靠背来缓冲。
    “别糟蹋最亲的人的心意啊！”冬利雪恨铁不成钢，恨纪琊舟是块木头，“宋冷，李折，纪安瑾，裴涵，都在与余海共存亡，做错事就要挨打，你做了什么？你还不够惨吗？”
    “惨？”
    纪琊舟从来没想到这个字还能和自己挂上钩。
    “还有比……”
    “为什么要去比？”冬利雪大声打断她的话，“在妈妈眼里，眼睁睁让自己的孩子去淌这趟浑水，没有人会做到的。”
    “你有一个很疼爱你的妈妈，好好接受，去享受生活，自由自在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