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神悯归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8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神像面目慈悲,嘴角凝着悲悯的微笑,发丝于能量流中微扬。它一手向前递出,承接亡灵,另一只手则无限向后延伸,没入漆黑的云层深处,以自身为桥梁,宛如真正降临凡世拯救苦难的神明。
那攻击失败的冤魂慢慢闭上嘴,迟疑地、试探地跳上了那只金光流转的手掌。顷刻间,一股春风般温煦的暖流包裹了它。它安静下来,沿着神像的手臂缓缓向上飘去。经过淮安身边时,它微微停滞,似乎想诉说千年的悲苦。
却只听淮安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冤魂没有表情,却奇异地彻底平静下来,继续向上,向着高远的天际飘去。
“他们会去往何处?”云乐的声音透过灵魂链接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们将在时间的洪流中逆行,”淮安注视着不断上升的灵魂光点,“跨过熊熊燃烧的故园村庄,跨过战火纷飞的破碎山河,最后……再看他们的家人一眼。”
“然后呢?”云乐轻声问。
“所有心愿了结,戾气尽散,他们便会去往幽冥界。长寂神君,会在那里接待他们。”
“他们困于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太久了,此后,总算有了归处。”
“去了长寂神君那里,能见到家人吗?”
“会的。”淮安的声音肯定而温柔,“他们可以在幽冥界找到牵挂的家人故友,说尽未曾说完的话,了却所有遗憾。”
越来越多的冤魂停止了无谓的攻击,如同受到感召,纷纷踏上那条由神光构筑的通天之路。这条漂浮在神像手臂上的金色绸带,仿佛彻底打通了连接地狱与天堂、过往与归处的通路。
度化的过程持续了七天七夜。周围国度的人们皆能远眺到这天地奇景,惊愕地望着那尊连接天地的金色神像,议论纷纷,心生敬畏。
最终,始终笼罩在乱葬岗上方的厚重阴云彻底散去。神像周身绽放的无尽金光将积压数百年的浊气与怨怼彻底肃清,拨云见日。
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几百年来,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晴天。
极北之地的寒风似乎减弱了些许,天空尽头,那道原本撕裂近半的可怕封印,如今仅剩下一道幽深的缝隙。
封印周遭依旧黑气缭绕,如同不散的阴霾。白爷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借此机会运转周天,稍作调息。
“你方才说,这孩子……也曾是一位太子殿下?”白爷爷望着下方那抹小小的、仍在坚持的身影,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川流神君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叙述一件寻常旧事:“是。北楚覆灭,其周边小国亦未能幸免于难。这便是如今大周版图得以扩张的缘由。”
“那承潇,原是哪一国的?”
“青麟。一个终年沐浴季风、草木葱茏的国度。其民深信有瑞兽守护山川,故以此为名。”神君的话语简短,却勾勒出一个已然逝去的繁华故国。
白爷爷微微侧目:“一直以为神君超然物外,对人间的王朝更迭、地名典故,该是不甚了了。”
“若说一窍不通,未免也太过小觑于我了。”川流神君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两人一问一答,神态语气皆平和得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于一棵亘古巨树下乘凉闲谈的老友。
“可这孩子……是如何活过这三百年光阴的?”白爷爷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亦是他的机缘。”川流神君道,“幼时他曾救下一只神兽——九尾。九尾为报恩情,便常伴其左右,以自身神力滋养护佑,使他凡人之躯得以延缓衰朽,存续至今。”
“九尾……竟尚存于世?”白爷爷言语中透出几分唏嘘与惊讶。
“于万千神兽之中,九尾灵力本非至强。千年前那场封印之战,它虽于神族之后赶来,仍受重创,如今……已退回幼年形态,不复当年。”川流神君解释道,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白爷爷默然不语。川流神君感知着脚下封印渐趋稳固,稍稍平息体内奔涌的灵力,收回部分神力。
魔族,乃是天地浊气凝聚所生。他身为神君,与这至阴至浊之物的抗争,自始至终便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漫长守望。这一点,他在很久以前便已明了。
他的一生,自三千年前降临此世,似乎每一步都是命中注定。而如今,那条同样的路,看来淮安也注定要踏足其上。
寒风掠过冰原,带来无声的叹息。叹这世事,几番离合,便已迟暮。
这七日七夜的度化,不仅是淮安一人的坚守,云乐亦寸步未离,始终护持在其身侧。
当那尊顶天立地的神像终于完成使命,化作点点金芒消散于天地之间时,淮安力竭,如同折翼之鸟般从空中坠落。云乐立刻飞身上前,将他稳稳接入怀中。
阳光刺破常年笼罩的阴霾,第一次真正洒在这片土地上。淮安在云乐怀中微微睁开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声音轻得像叹息:“北楚人想回家…我便送他们回家了。”
“嗯。”云乐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护得更紧,声音低沉而肯定,“殿下做得很好。”
“真的吗?”淮安眼帘低垂,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如今…只是切断了魔族的力量源泉。若封印不得补全,这一切苦难…终将重演。”
“不。”云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所做的,已经足够了。”
淮安像是忽然忆起一事,勉力从怀中取出一颗黯淡无光的珠子。那珠子遇遇阳光,竟逐渐化为柔和的光点,开始消散。
“魏太傅,你看到了吗?”淮安的声音虽虚弱,手中却再次燃起微弱的金色光芒,小心护送着那些光点升向苍穹,“魂归故里…这景象,是您想看到的吧?”
云乐抱着他落在一棵虬劲的古树旁,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殿下,我们回去休息吧。”
“不行。”淮安强撑着摇头,目光扫过四周,“白爷爷来过这里,但他又离开了。若非他先前在此地以灵力净化安抚,我此次损耗绝不止于此。”
“他如此匆忙离去…必定是有比乱葬岗更为急迫的事情,需要他立刻前往。”
最有可能的去处是……一个名字同时在两人心中浮现——极北之地!
在川流神君那宛如后花园的秘境之中,经由阴阳石的安养与启迪,淮安已逐渐知晓了许多关于尧穆的往事,其中便包括他作为神使,背负的修补封印之命。
至此,淮安才真正明白,自己肩头所承载的,远不止魏太傅临终所托的重建北楚;更有川流神君,乃至这天下苍生所系的重任——修补那维系两界平衡的封印,将蠢蠢欲动的魔族彻底镇压回去。
曾几何时,仅是“重建北楚”四字就足以让他心烦意乱,他本能地抗拒,不愿知晓更多,也不愿承担更多。只因这命运,于他而言,太过不公,太过沉重。
然而此刻,当了解的真相越多,亲历的磨难越深,他心底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终于明了,人有时,就是会被一股不属于自身意志的巨大洪流推着,走向必须面对的前方。
他想起少时读书,曾一直无法真正理解那句诗的含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初读不识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
他回过神,伸出手回抱住云乐,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此刻,脑海中纷乱的线头似乎终于串联起来,关于自身,关于尧穆,关于云乐,关于所有前因后果,形成了一个清晰而沉重的闭环。
白爷爷为何急匆匆赶往极北之地?只能是那个原因——封印恐怕出了大问题。
若他所料不差,师……川流神君必然已率领众僧在那里苦苦支撑。换句话说,他们正在替他顶着,为他争取着时间。
直到这一刻,淮安才彻底领悟:从被选为神使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便不再只属于自己,不再拥有恣意的自由。即便他当初真的在陨仙台身死道消,也只会换来更多相关的人前赴后继地替他顶上这份职责。
直到他愿意现身,然后……献身。
唯有神使,能真正终结这一切。
那么,从他想通的这一刻起,他与云乐所能相守的时光,是否……已然进入了残酷的倒计时?
而今天,又是倒数第几天?
“殿下!”
淮安想得入神了,云乐叫他好几声才听见:“怎么?”
“殿下,你脸色很差。”云乐担心道。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神使,比神君还厉害。”淮安很骄傲地一扬眉。
云乐无奈道:“好好好,殿下比神君还厉害,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云乐站起身要带他走,却被淮安一把拽住了胳膊:“去哪?”
云乐道:“回家。”
淮安低下头,过一会才轻轻道:“可是我想去极北之地。”
云乐一愣:“什么时候去?”
“现在。”
失去了冤魂滋养的乱葬岗,此刻就像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坟场。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甚至还有微风拂过这片曾经饱受苦难的土地。
在淮安说出“现在”两个字后,云乐别过头,沉默了许久。久到淮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低声道:“殿下……真的想好了?”
淮安心中蓦地一痛。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上云乐的脸颊,触感微凉。“早就不该叫我殿下了,”他叹息般低语,目光仿佛能看进对方心底,“你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云乐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忽然抓住淮安的手,一把将他按在身后的树干上,动作近乎失控,却又在最后关头收敛了力道,小心地护住他的后背。
龙息如潮水般涌来,浓烈而灼热,带着龙族特有的、近乎野蛮的占有欲。淮安在这气息中微微战栗,却并非因为恐惧——这是他选择的人,是他心甘情愿接纳的一切。
“阿淮。”云乐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得厉害,“檀夙……和你大师兄,都是这样叫你的。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