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千载笼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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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紧我。”云乐收紧了手臂,偏头在他耳畔低语。那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耳鬓厮磨几乎无异。周围的神官皆面露惊愕,有的甚至尴尬地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淮安在坠下陨仙台的过程中,确实遭遇了一股绝对强大的阻力,那力量强行将他从陨仙台的法则中拽出。两股力量的剧烈碰撞,几乎让他的神识也随之破碎。他最终是如何到了神君的花园,记忆已然模糊。但自花园醒来后,他便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已悄然改变。
    然而,无论何处改变,有一件事绝对未曾变过——那便是云乐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对他致命的吸引力。
    淮安再一次溺毙于这片清冷而柔软的雪松林中,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云乐的胸口,轻声应道:“好。”
    他迷迷糊糊地想:下次一定要注意云乐的手。
    云乐垂眸看了眼乖巧伏于自己怀中的淮安,嘴角扬起的笑意愈发张扬不羁。他手中长枪猛地一扫,凛冽气劲逼得周围神官不得不张开屏障抵挡!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向来圣光普照、祥和平静的仙界,竟在转瞬之间乌云压顶,雷声轰隆大作!
    一些资历尚浅的神官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稍一松懈,便被道道疾劈而下的雷电击中,无数漆黑如墨的雨点更是劈头盖脸地砸落。
    几名战力高强的神官哪受得了这般挑衅,纷纷祭出本命神兵,欲攻向云乐。可他们刚迈出几步,就被地上骤然窜出的、嘶嘶作响的雷电小蛇死死缠住脚踝,拖倒在地!
    忽然,又有神官惊惶大叫:“天上!天上掉的是什么!”
    其他神官闻声抬头望去,顿时大惊失色——那从天而降的哪是什么雨滴,分明是各种各样的凶猛野兽!
    他、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竟将南苍山的兽族大军悉数传送到了仙界?!
    淮安只听得怀抱之外咆哮声震天,转头望去,便见仙界已是一派神兽狂舞、混乱不堪的景象。
    “这……”淮安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云乐,这都是你……?”
    “只是来讨个说法罢了。”云乐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您的直觉很准。关于龙族的传说,从千年前起,便错了。”
    话音未落,一道紫影倏然闪至!淮安只觉腰间一松,云乐已提枪疾掠而出,与一名紫衣神官激烈缠斗在一处。
    而淮安周身,早已被一圈南苍山的兽族勇士围得密不透风。它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淮安护在中心,宛如守护着一位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严密保护的小公主。
    整个仙界已彻底阴沉下来,除了周围忠诚的兽族,几乎看不见其他,唯有云乐那柄长枪划破长空时乍现的银光,如同暗夜中的惊雷。
    “呃啊!”空中传来一声痛呼,只见那紫衣神官自半空跌落。云乐悠闲地将长枪背于身后,缓步走至他面前,才再度将枪尖“唰”地对准他:“身手不错。”
    这嘲讽可谓到了极致。
    “你是玄祝?”
    “是又如何!”玄祝挣扎着却无法站起,只能硬撑着上半身,梗着脖子,一副硬骨头的模样。
    “你亲眼见过两千年前,封印魔族与龙族的那场大战吧?”云乐的声音冷了下去,“说说看,你当时见到了什么?”
    两千年,对于人族与兽族而言,是一段悠远到近乎传说的历史;但对于神族,或许只是换代几次的光阴。
    而当今仙界,亲身经历过两千年前那场封印之战的,仅存两人:一位是川流神君,另一位,便是玄祝。
    “两千年前,封印破损,我神族第一个赶去修补!龙族直至迫不得已之时才现身,结果一现身便沾染了魔气,反害死了无数神族与人族……咳咳咳!”
    云乐越听,面色越是阴沉如铁。未等他说完,便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肋骨上!玄祝喉头一甜,涌上大口鲜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搬弄是非。”云乐的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嫌恶。
    玄祝惊恐地睁大双眼,只见云乐厌弃地偏过头。周围迅速亮起无数嘶嘶作响的雷电小蛇,瞬间将玄祝拖离了原地,消失在混乱的阴影之中。
    仙界此刻过于喧嚣,淮安只隐约看见云乐将什么人掷在地上,具体说了什么,根本听不真切。
    而神座之上,早已不见了川流神君的身影。
    淮安不由得有些紧绷,甚至连云乐何时回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殿下,这是神族与兽族积压已久的私人恩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淮安听得云里雾里。他忽然觉得,即便知晓了北楚覆灭的全部真相,但与云乐所知晓的浩瀚过往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淮安并非这场绵延数千年的风暴的真正中心,也未曾亲见所有事情的始末。尽管眼下一切似乎都冲他而来,但要真正肩负起神使的使命,所需付出的代价,恐怕远比川流神君所说的更为深重。
    人族、神族、龙族、兽族……
    神使,究竟该如何自处?
    思绪翻涌间,那个问题再次浮上淮安心头:失去尧穆的那三百年,云乐究竟是如何独自度过的?
    还有,听白爷爷说,云乐的家人早已不在。那么,既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他的殿下……云乐又是怎样熬过那漫长孤寂的岁月?
    玄祝双臂剧烈颤抖,勉强撑起身子,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他遥遥望向淮安的方向,用尽气力嘶声吟诵:“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淮安闻声骤然一顿,胸口如遭重击,心跳猛烈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淮安!你就是那笼中雀!何时来,何时去,皆由提笼之人定夺!”玄祝的声音带着血沫,充满了悲愤与指控。
    云乐面色一沉,挥手间,一条由狂暴雷电凝聚而成的巨蟒拔地而起,轰然张口咬向玄祝!
    玄祝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淮安猛地捂住头,一大串混乱而痛苦的画面如同决堤洪水,强势涌入他的脑海,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其中一幅画面骤然变得清晰——一个穿着破烂彩衣的少年在满地尸骨中瑟瑟发抖。他双眼赤红,已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淹没,正一遍遍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您不管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您的子民吗……”
    这竟是童年时期的阿木!
    暴雨如注,冲刷着地上的血污。画面中,小阿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愤,几乎字字泣血:
    “当初……当初您连一串葡萄都愿意施舍给我……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您却视而不见!难道我们的性命……对您来说就真的如同蝼蚁吗?!”
    “所有人都尊您一声神使……可您……真的配得上吗?!”
    “难道神使不应该体恤众生,福泽世间?!!”他一声接一声地嘶喊,直到嗓子彻底喑哑,仍在绝望地呐喊。
    淮安猝然惊醒——阿木口中声声控诉的“殿下”,是尧穆!
    画面迅速转换,他被人击晕,醒来时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麻木地走过烈焰熊熊的宫殿,踏过尸横遍野的焦土,被几个神色仓皇的人抬着狂奔。
    一个女孩伏在他冰冷的“身体”上,华贵的锦袍浸满暗沉的血迹,额头上也是一片模糊的鲜红。
    “哥哥……”女孩的气息已如游丝,却忽然出了声,“我的预言……成真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她断断续续地,却又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那惨烈的诗谶。
    她的皮肤泛着不祥的紫绀,一双本是迷人的紫色眼眸,此刻无力地眨动着,忽然落下泪来:“我想提醒大家……但我的力量不够……我不知道何时会发生……我是个没用的祭司……”
    淮安忽然觉得这女孩无比眼熟,可时光久远,记忆如同蒙尘的琉璃,一时如何也擦不亮,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烈焰在四周疯狂燃烧,明知这只是涌入脑中的过往画面,淮安却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无法挣脱,仿佛被永久囚禁在了这片血与火的人间地狱。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眼。
    所有的恐怖景象瞬间消失,世界陷入一片令人安心的、温柔的黑暗之中。
    淮安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殿下,跟我走。”
    那只手的掌心温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淮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回握住它,甚至未曾察觉自己的指尖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另一只手臂有力地环住他的腰,淮安感觉身体一轻,被稳稳带起。却没有预料中刺耳的风声,周围的一切仿佛化作了柔软的云絮,包裹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那只手才从他眼前缓缓移开。
    云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他耳边响起:“殿下,当年的战火早已熄灭,百姓也已重建家园。那场浩劫,并非您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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