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残魂碎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4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淮安点头转身,却在迈步时听见一声微弱的龙吟。回头看去,只见最后消散的金光中,隐约浮现一对慈祥的龙目——那是未被魔焰污染的,最后的清明。
云乐显然也看见了。他保持着握枪的姿势僵在原地,银甲下的肩膀难以察觉地塌陷了一瞬。
暮色如血,淮安站在洞口投下的阴影边缘,迟迟未能迈出那一步。
小兔子在他肩头不安地蹭着耳朵,湿润的鼻尖轻触他冰凉的耳垂。洞内吹出的风带着古老的气息,像是三百年前的一声叹息,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北楚...”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时,淮安感到一阵莫名的钝痛。胸前的日晷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洞中某物的召唤。他下意识按住胸口,那些零碎闪回的陌生记忆又开始翻涌——金銮殿上的血、碎裂的玉玺、还有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决绝的眼睛...
”殿下?”
云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银甲上还沾着未散尽的龙魂金粉。他走到淮安身侧站定,长枪化作的流光在暮色中如星辰闪烁。
淮安没有转头,目光仍凝在幽深的洞口:”云乐,你说...晷玺会让我想起多少?”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山风吹散。小兔子察觉到气氛凝重,悄悄钻进了他的衣领。
云乐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臂甲。金属碰撞声中,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龙族特有的契约印记,此刻却断断续续发着微光。
“全部。”云乐的声音在微凉的山风中毫不留情,“过去到现在,甚至未来。”
云乐手上的疤痕突然剧烈闪烁起来。
淮安终于转头看他。夕阳将云乐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翳。
”这是与父王的血脉连结。”他用指尖描摹着残缺的纹路,”每找到一片魂魄,就会亮起一分。”他苦笑着按住,”比如现在,它在愤怒。”
”抽魂夺魄,乃三界大忌。”
云乐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指节发白地攥着那条金色龙影。龙族最重魂魄完整,死后龙魂本该归于四海,遨游天地。可如今父亲的魂魄被生生撕裂,每一缕残魂都不得安息,在永恒的折磨中逐渐扭曲。
”这锦囊名唤”锁麟囊”,以龙族褪下的逆鳞织就。”云乐从怀中取出一个泛着珍珠光泽的锦囊,囊面隐约可见细密的龙纹,”父亲当时留给我,本该用来装聘礼的...”
他苦笑一声,指尖轻抚过锦囊口金线绣的古老龙文——那是独属于龙族的婚约祝词。如今却用来盛装至亲破碎的魂魄。
小兔子在淮安肩头不安地抖动着长耳,红眼睛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山路尽头出现一个幽深的洞口,藤蔓缠绕如巨兽獠牙。
”我倒要看看...”云乐将龙魂残片收入锁麟囊,锦囊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仿佛里面的魂魄在愤怒挣扎,”这晷玺究竟是什么稀世珍宝,值得我父亲魂飞魄散来镇守!”
”我们真像。”淮安突然说,”你收集碎魂,我拼凑记忆。”他摊开手掌,毕方印记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每次这玩意发烫,就会有些...陌生的画面闯进来。”
“我听说毕方是北楚的神鸟。”
一阵山风掠过,吹乱两人的衣摆。云乐忽然席地而坐,拍了拍身旁的岩石。
”殿下知道龙族怎么安慰受惊的幼龙吗?”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两个油纸包,香甜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蜂蜜松子糕,当年北楚特产,我特地和老师傅学过,做得味道一样。”
淮安怔了怔,接过还温热的糕点。小兔子鬼鬼祟祟,在云乐“友好”的目光中悻悻一步步后退,最后直接掉下的淮安的肩头。
淮安把小兔子拎起来放在自己身边,拍拍它身上的土。小兔子兀自一个人趴在石头上生气,一人一兔都没有注意到旁边一条龙的目光正在变得幽深难测。
淮安咬下去的瞬间,甜香在口腔炸开,奇异地抚平了胸口的躁动。
”父王总说,再可怕的事,配上甜食都会好受些。”云乐仰头望着渐暗的天空,”其实龙族也经常去人族的地界游玩,人族多好啊,有很多好吃的。”
“原来令堂还喜欢吃甜食…”淮安忽然感觉那遥远到不可及,只出现在传说中的龙族首领有了那么一点温度,在云乐一口一口的讲述中。
千年前的事情都没有那么远,那三百年前的北楚呢?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比抵触的曾经,恰恰是云乐视若珍宝的每一刻。
那里有他父亲,还有太子尧穆。
“史书上记载的龙族首领只有威震天下,再看不出其他。”淮安就这逐渐凉下来的晚风咬着糖糕,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云乐打断了他,“殿下,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他说得一字一顿,眼睛没有看他,但是淮安即使从旁也能看见浓浓的失落。
“殿下心里有很多伤很多痛,但是从不跟我讲。”云乐道,“从前也是。”
淮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云乐很轻很轻的声音似乎触及到他心里的什么地方,像是一记重锤。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云乐呢?可是云乐本就不该为他承受这么多。
“从前我认为我和这个世界无法产生联系,是历史原因,现在看来是一个值得我伸手的理由都没有。”云乐忽然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我没有,我非常……”淮安很急切,他从没见过云乐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云乐因为他失落,他很害怕。
“殿下不用担心我,”云乐轻轻闭了闭眼,好像很累的样子,“其实无论什么时候,殿下丢下我,都没有关系。”
淮安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似乎知道云乐接下来要说什么。
“如果殿下有一天真的不需要我了,我会离开。”淮安脖子上的龙髓结晶感受到什么一样一闪一闪亮起光芒,淮安鬼使神差抬起手将晶体握在手心,晶体在他手里不安地躁动起来。
“小心。”云乐伸手将淮安的手护在手心,那晶体慢慢停下来,只是这温度从云乐手心传到了淮安脸上,耳垂上。
云乐终于松了手。
“可是现在这样危险的情况,我恳请殿下,让我留下。”
说着云乐的头无力地垂下,他即使是没有力气的情况下,手还是紧紧抓着插在地上的那把长枪。淮安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重量撞得他踉跄半步,怀里的身躯比想象中更单薄,肩胛骨的轮廓硌在他胸前,泛起细微的疼。
他从未以这个角度打量过云乐。卸下所有锋芒的睡颜显出异常的苍白,睫毛垂落时遮不住眼下的青灰。淮安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对方散开的长发上——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风里有血锈气混着草木的苦涩,而云乐的呼吸拂过他衣襟,温热却微弱。
原来这座总是挡在他身前的屏障,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弧度。淮安收紧手臂,龙髓结晶在两人紧贴的胸膛间安静地发着烫,像某种悄然变质的心事。
淮安的指尖将将触到那片银白衣襟的褶皱,云乐的身形却骤然坍缩成一道流银。那道光芒太耀眼,像坠落的星子般倏地钻入龙髓结晶中,只在空气中留下细微的震颤。
结晶在他掌心安静下来,温润微凉,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蹲在岩石上的兔子却突然动了,它雪白的身影一跃,轻巧地落在淮安肩头。湿润的鼻尖蹭过他的耳廓,那双如同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闪烁着非同寻常的灵性光芒。
“你在等我做决定。”淮安低声说,不像疑问,倒像是叹息。他小心翼翼地将肩头的小东西捧到胸前,那兔子竟也不怕,趁机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旋即飞快地将残存的糖糕碎屑舔舐干净。
一点微末的甜香弥漫开来。
“其实时至今日,”淮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也想亲眼看看,那搅动风云、引得众生癫狂的晷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所有事都绕它旋转,所有人因它杀伐不休,流尽了血……”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山下村庄的方向,眼神倏地黯淡了几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下山吧,我们……原路返回。”
“村长和小荷,还在那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