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无名躁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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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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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说是挺好的?”他忽然伸手拽住云乐擦拭桌子的布巾,力道大得让龙族少年不得不更近——却撞进一双燃着暗火的眼睛。三百年的佛香浸染,此刻竟压不住这句敷衍带来的无名躁意。
”殿下当真要听?”云乐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蹭过淮安颤抖的睫毛,眼里的笑意好像带了攻击性,淮安那想刨根问底的嚣张气焰立刻缩了几分。
淮安背后还有几只兔子在打闹,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烦意乱之下点了点头:“我不是尧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没有认识那么久,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以前的事情。。。。。。”
“不重要,”云乐道,“从头开始也没关系,可以创造新的。”
“不过我不介意告诉殿下。”云乐目光赤裸坦然。
淮安被这目光惊得心里一软,一颤:“那。。。。。”
“比如右角上曾有殿下亲手系挂上的银铃。”云乐指尖划过自己左角一道旧伤,”比如您在这道伤疤上吻过,说“阿乐痛我也痛“?”
他能感觉到云乐心里在想什么,就像现在,云乐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有些难过,淮安想伸手,像从前摸小云乐那样摸摸他的头,但是伸到一半,云乐就把他揽了过去,淮安彻底靠在了他胸口上,听到那颗心跳得比他的还快。
淮安怔住了。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重,震得他指尖发麻。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下意识的亲近,那些逾矩的守护,原来都藏着这样的温度。
”阿乐。。。。。。”
这声唤得太轻,却让环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淮安忽然被按进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怀抱,云乐的下巴抵在他发顶,龙鳞逆纹刮蹭过他的脸颊,又痛又痒。他这才发现,少年华服下未愈的伤口还在渗血,将雪白里衣染出点点红梅。
——原来化龙劫的痛,是这样的。
淮安忽然挣开怀抱。在云乐骤暗的目光中,他抬手抚上那道角伤,指尖沿着陈旧疤痕细细描摹,最后停在当年系铃的凹痕处。三百年的光阴从指缝间呼啸而过,他忽然记起更多纷乱的画面。
”这次换我来系铃。”淮安扯断衣带金线,在云乐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将一缕染血的丝线缠上龙角,”痛的话。。。。。。”他仰头吻在旧伤处,”也分我一半。”
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心里忽然涌上一点微妙的感觉,只觉得这二十年里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晨露未晞时,淮安已踏着湿润的青苔来到庙前。推开门扉的刹那,他不由怔住——原本积尘的神庙如今焕然一新,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花影。神像前的供台泛着桐油的光泽,连梁柱间的蛛网都被细心拂去。
白爷爷揣着暖炉踱步过来时,正看见淮安仰头望着修缮一新的房梁发呆。老人家眯起昏花的眼睛,目光在少年泛红的耳尖和庙内另一道忙碌的靛蓝身影间转了个来回。
”哼,还算像样。”白爷爷捋了捋胡子,袖中滑出个油纸包搁在石阶上,”一早去集市买的桂花糕,别让那小子知道是我给的。”
淮安正要道谢,却见老人已摇着蒲扇晃悠远去,只余一句嘀咕飘在风里:”老夫活了几千年,最懂什么时候该装瞎。。。”
庙内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淮安转身,恰见云乐从梯子上轻巧跃下,发间沾着些木屑。少年龙君拍打衣袖时,腕间若隐若现的鳞纹在阳光下泛着金芒。
”都修好了?”淮安递过汗巾。
云乐接过时指尖相触,一缕龙息不着痕迹地缠上淮安手腕:”殿下检查看看?”灰眸里噙着些罕见的得意,活像献宝的猫儿。
供台后突然探出几个毛茸茸的兔脑袋——不知何时,山间的精灵们都悄悄聚到了这座新生的小庙。淮安望着神像慈悲的垂眸,忽然觉得掌心发热。那里,云乐方才偷偷画下的龙纹正微微发亮,在他手心里打了个滚。
在殿里转了一圈,发现还是少两样东西,香炉和烛台。
云乐同他说过,自己从不供神,燃香是云乐和淮安一起去买的,不过香炉和烛台,在集市上一直没找到合眼缘的。
淮安想着,转身想找云乐问问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集市。
一道白影倏地从脚边掠过,淮安慌忙侧身避让,却因动作太急踉跄了一下。云乐的手臂立刻横挡过来,他下意识抓住,触手却是一片冰凉——那是龙族特有的体温。
”小心。”
淮安苦笑着站稳。自从那次强闯老人峰后,他的身体就像个漏了底的瓷碗,再盛不住半点灵力。白爷爷每日把脉时都要念叨一遍:”气血亏虚、阴阳失调。。。”那串术语长得能绕梁三圈。最可气的是老神医最后总要用烟杆敲他额头:”你现在啊,脆得跟冬日的薄冰似的。”
”殿下?”云乐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淮安望着自己苍白的手掌:”我这样病怏怏的,很没用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却又忍不住继续,”比起前朝太子尧穆。。。”
”我见过殿下很多模样。”云乐突然截住话头。晨光穿过他灰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见过您策马踏碎满城飞花,也见过您彻夜批阅奏章到天明。”他指尖凝出一缕龙息,轻轻缠上淮安手腕,”但这样的殿下——”
龙息突然化作暖流涌入经脉,淮安猝不及防轻哼一声。再抬头时,正对上云乐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淡漠的灰眸此刻亮得惊人,倒映着他错愕的脸。
”这样的路,我陪殿下走。”云乐的声音比龙息还烫,”无论重来多少次。”
供台上的神像突然”咔”地轻响一声。淮安低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片龙鳞形状的光斑,正随着心跳明明灭灭。他忽然想起白爷爷今早塞来的桂花糕,想起那些总在庙里探头探脑的兔子,想起总在他踉跄时准时出现的手臂——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睥睨天下的力量,而是风雪归途时,始终为你亮着的那盏灯。
云乐半蹲下看了一会兔子,然后起身笑道:“殿下,他们喜欢你选的香。”
淮安也乐了,道:“是吗?”
“是,他们很喜欢你。”云乐说话间,几只小兔子你追我赶地从庙这头跑到了庙那头,有一只还悄悄转头看了一眼淮安。
“殿下和小动物很有缘分。”
云乐总爱用最美好的词句来形容他,有些比喻甚至让淮安摸不着头脑——”殿下笑起来像初春融雪”,或是”说话时像玉磬余韵”。起初他只当是龙族说话的习惯,直到某天清晨照镜时,他发现自己眉宇间不知何时多了几分从容。
这感觉很奇妙。在老人峰时,师兄们宠他,却总带着对幼弟的纵容;而云乐的目光不同——那是一种全然的信赖,仿佛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都是真理。就像此刻,明明他连只信鸽都唤不来。。。
”之前在老人峰养的信鸽,都很黏我。”淮安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天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试过所有召唤的诀窍,连最生僻的御禽咒都念了三遍,可云层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白点。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淮安伸手去接,叶片却突然化作细碎金光——是云乐的龙息。那些光点在他掌心聚成一只振翅欲飞的信鸽模样,羽翼间还流转着细小的雷电纹路。
”龙族养的信使,脾气是差些。”云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苦恼,”不过对殿下倒是殷勤得很——前几日还偷吃了我珍藏的雪芽茶。”
淮安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触那只光鸽。金光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星子没入他经脉,暖得让人眼眶发烫。他忽然明白了,云乐给的从来不是盲目的赞美,而是一面镜子——照出那个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更好的模样。
云乐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殿下,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你满意的香炉和烛台。”
“而且不要银子。”
淮安奇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云乐笑容自信:“殿下跟我走就好。”
他们骑着马慢悠悠地行进,一开始云乐说只需半日的路程,却硬是走了整整两天。云乐选的这条路,像是把世间最美好的景致都串成了珠链。
天空蓝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大朵大朵的白云慵懒地漂浮着。风过时,草原泛起层层碧浪,一直延伸到天际线。途经一处湖泊时,水面碎金般闪烁着细密的光点。淮安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云乐挽起袖子在湖边饮马,靛蓝的衣袖被水打湿也浑不在意。
进入花谷时,漫山遍野的银莲开得正盛。云乐不知何时折了一朵,别在淮安衣襟上。花瓣还带着晨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好看。”云乐说这话时,眼睛却看着淮安的脸。
淮安一阵不好意思,耳根发热,假装去嗅那朵花,却闻到一阵清冽的雪松香——原来云乐指尖也沾了这气息。
这一路走来,老人峰的清规戒律渐渐模糊在身后。淮安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不必掐算时辰,不用顾虑礼数。云乐总是能读懂他的心思,在他想要驻足时默默勒马,在他倦怠时变出各种小惊喜。
总之,每一步都走得终生难忘。
当他们终于望见昭天宗的飞檐时,淮安忽然有些不舍。这两日同吃同住的亲密,让他恍惚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比师徒更亲近,比挚友更默契。云乐像是早就在他生命里扎了根,只是现在才抽出新芽。
马儿踏上山门前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淮安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云乐含笑的眼眸——那里映着晚霞,也映着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