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她受伤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6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裴修衍踉跄地冲出地牢,才发觉自己背心已是一片湿冷。
夜风如刀,刮过他的面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知道?
那些午夜梦回的场景,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连对最亲近的内侍都未曾泄露分毫的梦魇,她是如何窥见的?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一定是她胡乱猜测,是她为了脱罪而攻心的话术。
可那双眼睛,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死寂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他最狼狈的恐惧。
他猛地扶住廊下的朱红立柱,剧烈地喘息着,试图稳住心神。
但他一闭眼,脑中浮现的不是叶楚颜那张清瘦的脸,而是她口中所描述的画面。
太傅白发苍苍,与他抵足而眠,彻夜论政。
叶家大公子背心中箭,在弥留之际,还将他推向安全之处。
鲜血,面孔,绝望的眼神。
“陛下。”
一个幽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贴身的大太监福安。
裴修衍身体一僵,骤然回头,眼中是未及收敛的惊惧与杀意。
福安被他这眼神骇得双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
“奴才该死,陛下息怒!”
看到福安惊恐的模样,裴修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松开立柱,强行挺直了脊背,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可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传朕旨意。”
“派禁军中最顶尖的暗卫,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
“她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给朕记录下来,不得有误。”
福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觉得今夜的皇帝,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凶兽,暴躁,且不安。
牢房内。
那股支撑着叶楚颜与他对峙的力气,在裴修衍仓皇离去后,瞬间被抽干。
她靠着潮湿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喉头一阵腥甜,剧烈的咳嗽声在空寂的牢里回荡。
她伸出手,摊开掌心。
一抹殷红的血迹,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每一次动用“宿命回溯”,都是在燃烧她的生命本源。
而这一次,为了窥探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代价尤为沉重。
脑海中,一幅画面正如同被水浸泡过的画卷,迅速褪色、模糊。
那是有一年上元节,他还是太子,曾拉着她的手,穿过拥挤的人潮,为她赢回了那盏最好看的走马灯。
灯下,他笑得灿烂,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
他说:“楚颜,待我登基,便以这江山为聘,许你一世荣光。”
此刻,那张笑脸正在碎裂,那句誓言也变得遥远而空洞,再也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波澜。
痛楚如影随形,却也带来了别样的清明。
叶楚颜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找到了。
找到了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
那便是他藏在明君面具下的,名为“良知”与“恐惧”的毒。
夜色沉重,如墨泼洒在宫墙之上。
十二道黑影,如鬼魅般融入地牢的阴影里,他们是禁军最锋利的刃,名为“景影”的暗卫。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仿佛从一开始就根植在那里,是墙壁的一部分,是黑暗的一部分。
他们的任务匪夷所思,不是刺杀,不是窃密,而是观察一个阶下囚的每一次呼吸。
为首的景影透过石壁缝隙,注视着牢房内的女子。
她静静靠墙坐着,身形单薄,在摇曳的火光下,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这便是那个搅动了陛下心神的女人?
他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觉得她平静得有些诡异。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烟气袅袅盘旋,却无法驱散一室的寒意。
裴修衍坐在案后,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福安在殿外候着。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试图批阅奏折,强迫自己回到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身份中。
可朱笔一提,眼前浮现的却是太傅的白发,是叶家大公子背心的箭簇。
那些画面,比最详尽的军报更清晰,比最锋利的刀刃更伤人。
他将笔重重掷在案上,墨点溅开,如同一朵黑色的怨花。
他烦躁地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金线绣成的龙纹衣摆在地板上拖曳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福安。”他扬声。
福安小步快跑进来,躬身垂首,
“陛下。”
“第一个时辰的记录,呈上来。”
福安立刻将一张薄薄的纸笺双手奉上。
裴修衍一把夺过,纸上的字迹工整冷静,不带一丝情感。
“亥时一刻至二刻,目标静坐,未动。”
“亥时二刻,咳嗽两次,见血。”
“亥时三刻至丑时一刻,倚墙入睡,呼吸平稳。”
看到“见血”二字,裴修衍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受伤了。
是因为他那一掌,还是因为别的?
他想起她那时惨白的脸,和那双死寂的眼眸。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竟会为此感到心疼?
不。
他立刻掐灭了这丝荒谬的情绪。
这是她应得的。
叶家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她身为叶家女,死不足惜。
他将纸笺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声音冰冷,
“继续盯着,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地牢里,叶楚颜缓缓睁开眼。
她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冰冷,专业,不带任何感情。
像蛛网一样,将她牢牢包裹。
他想看?
那便让他看个清楚。
她抬起手,用指尖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慢慢地划着。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她画的,是一个“策”字。
当年他还是太子时,曾在东宫书房手把手教她写的第一个字。
他说,为君者,当以天下为棋,运筹帷幄,万策在心。
那时他的手温暖有力,墨香萦绕鼻尖。
而现在,她写下这个字时,心中已无半分涟漪。
那段记忆,连同那时的心动与崇拜,都随着掌心的血迹一同变得冰冷。
她只是在告诉他,她记得。
记得他所有的雄心,也记得他所有的亏欠。
第二个时辰的记录很快被送到御书房。
裴修衍展开纸笺,当看到“于地面画一”策”字”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他的眼中,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暖阳透过窗棂,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少女的馨香,蹭得他掌心发痒。
“策”字最后一笔写完,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辰。
“殿下,我学会了。”
那个画面,那个声音,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珍贵的古籍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却毫无所觉。
不是猜测。
不是话术。
她真的知道。
她不仅能窥见他的恐惧,还能唤醒他深埋的记忆。
这究竟是何等妖术!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