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的意识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滩，一点点显露出原有的轮廓。
    首先回归的是听觉……远处模糊的喧闹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然后是触觉，后背抵着某种坚硬而冰冷的表面，脖颈处却传来温热均匀的呼吸。
    最后是嗅觉……松木的清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钻入鼻腔。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随后慢慢聚焦。
    墨泽的脸近在咫尺，银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他们正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墨泽背靠树干，而林予则被他半搂在怀里。
    ”醒了？”墨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关切。
    ”你晕过去差不多二十分钟。”
    林予猛地直起身子，一阵剧烈的眩晕立刻袭来。
    他下意识抓住墨泽的手臂稳住自己，触手却是冰凉坚硬的触感，不似人类肌肤的柔软。
    他触电般缩回手，昨夜的拥抱、河中的眼睛、镜中的血影、隔间的血手……所有破碎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回，在脑海中翻腾尖叫。
    ”别急。”墨泽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地介于安抚与禁锢之间。
    ”慢慢来。你可能是轻微中暑加上昨天的脑震荡还没好透。”
    林予环顾四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营地边缘的一片松林，透过树木间隙能看到不远处聚集的人群。
    同学们排成松散的队列，正仰头听着站在木箱上的校长讲话。校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
    ”……第二项任务，寻宝游戏……分成藏方和寻方……胜者全员赎回名牌...”
    ”我们该过去了。”墨泽站起身，银发在穿过树冠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向林予伸出手，嘴角挂着那抹惯常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但银灰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光芒。
    ”游戏要开始了。”
    林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墨泽的体温依旧低于常人，但此刻竟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心……尽管这安心之下，潜藏着更深的恐惧。
    走近人群，校长洪亮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藏方有半小时时间将”宝物”藏在指定区域内，寻方则需要在两小时内找到尽可能多的藏匿点。
    藏方全员赎回还是寻方全员赎回，就看哪边更胜一筹了！”
    同学们已经自发分成两派，兴奋地讨论着策略。
    林予注意到，分到藏方的人明显比寻方多——看来大家都想掌握主动权。
    ”林予！墨泽！这边~”班长朝他们挥手。
    ”你们被分到藏方了！”
    ”太好了！”墨泽轻快地回应，拉着林予走向自己的队伍。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林予手腕内侧的脉搏处，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听着，我们得制定个完美计划。”
    体育委员张毅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建议分组行动，覆盖不同地形。
    我和陈明负责溪边，苏雅和李响去松林，你们俩——”他指了指林予和墨泽。
    “就去那个废弃的观景台怎么样？那地方够隐蔽。”
    ”没问题。”墨泽爽快地答应，手指在林予手腕上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
    ”我们保证藏得谁都找不到。”
    分组完毕，藏方的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欢呼着奔向各自的藏宝区域。
    林予被墨泽拉着，机械地跟上大部队。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指尖的青灰色伤痕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你还好吗？”墨泽突然凑近他耳边问道，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味。
    ”从醒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林予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墨泽他看到了河里的眼睛、镜中的血影、隔间的血手？
    那听起来简直像是精神分裂的癔症。”只是有点头晕。”他最终说道，声音干涩。
    墨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他们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前行，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被茂密的树冠过滤成零星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腐殖土的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海腥味的怪异气息。
    ”到了。”墨泽停下脚步。
    前方树林间突兀地矗立着一座破旧的木结构观景台，约两层楼高，年久失修的阶梯蜿蜒而上。
    木质已经发黑，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某种生物的触须。
    林予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这座观景台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曾在某个噩梦中见过。
    更奇怪的是，当他定睛看时，那些藤蔓似乎在不自然地蠕动，像是拥有独立生命的活物。
    ”走吧，上去看看。”墨泽已经迈上了第一级台阶，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祥的呻吟声。
    林予迟疑地跟上，每上一级台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强烈一分。
    走到一半时，他忍不住回头——下方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是小动物，而是更大、更暗的一团阴影，移动方式怪异得不似任何陆地生物。
    ”怎么了？”墨泽在平台上方问道。
    ”没什么。”林予强迫自己继续向上爬，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观景台顶部的平台比想象中宽敞，但木质地板已经严重腐朽，露出一个个黑漆漆的缺口，像是张开的嘴。
    围栏也残缺不全，只有几根歪斜的木条还勉强立着。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大半片森林，远处的小溪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完美的地方。”墨泽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这次游戏的”宝物”。
    个鲜红色的布质小包，里面装着代表积分的塑料币。”藏在哪里好呢？”
    林予的视线却被平台角落的一样东西吸引，一块半埋在腐烂木板下的金属片，边缘已经生锈。
    但依然能辨认出上面刻着的字迹：”危险禁止进入……”更令人不安的是。
    金属片周围的木板上布满了深深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巨大而锋利的东西反复刮擦过。
    ”在看什么？”墨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近得让林予浑身一颤。
    ”这个...”林予指着金属警示牌。
    ”这里可能不安全。”
    墨泽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划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真有趣，”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
    ”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留下的……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林予的喉咙发紧，墨泽此刻的表情让他想起那些在实验室里摆弄危险标本的疯狂科学家。
    既专注又危险，银灰色的眼眸闪烁着非人的冷光。
    ”我……我们该藏东西了。”林予移开视线，试图转移话题。
    ”时间不多了。”
    ”当然。”墨泽站起身，随手将红色小包塞进一处木板缝隙。
    ”藏好了……现在，我们还有些时间可以……探索一下。”
    他的语气让林予后背发凉。”探索什么？”
    ”这个。”墨泽走向平台最边缘的一处几乎完全腐朽的区域，蹲下身，手指扣住一块明显松动的地板。
    ”下面好像有东西。”
    不等林予阻止，墨泽已经掀开了那块木板。
    一股浓烈的、带着咸腥味的腐臭气息立刻从黑洞洞的缺口中涌出，像是打开了某个深海生物的腹腔。
    林予捂住口鼻后退几步，胃部一阵翻腾。
    墨泽却似乎毫不在意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他探头看向缺口内部，银发垂落，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淌的水银。
    ”有意思……”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林予，你该来看看这个。”
    林予不想靠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黑洞，但某种诡异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向前。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墨泽身边，低头看向缺口——
    下面不是预期的支撑结构或地面，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通道，**覆盖着某种暗色的、黏液般的物质，在微弱光线下泛着不自然的虹彩。
    更可怕的是，那些”黏液”似乎在缓慢地蠕动，如同有生命一般。
    ”这是...什么？”林予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一条路。”墨泽轻声回答，手指抚过通道边缘。那些黏液般的物质立刻缠绕上他的指尖，像是见到了主人的宠物，亲昵地蠕动着。
    ”一条通往、更真实世界的路。”
    林予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墨泽说话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银发少年的影子在阳光下不正常地扭曲、拉长。
    边缘分裂出无数细长的、触须般的阴影，与通道内的黏液物质遥相呼应，如同同源的生物。
    这不是错觉。不可能是错觉。
    ”你...你不是...”林予后退几步，后背抵上残缺的围栏，木板在他重量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
    墨泽缓缓站起身，脸上依然挂着那抹完美的微笑，但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银灰色的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深处闪烁着暗紫色的微光,”不是什么？人类吗？”
    他轻声说，声音突然变得多层次，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我从未说过我是啊，林予。”
    随着这句话，墨泽的身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他的影子在地板上扭曲、膨胀，分裂出更多触须状的阴影。
    他的指尖不自然地伸长，指甲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冷光。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那银灰色的虹膜现在如同两扇窗户，透过它们……
    林予恍惚看到了某种浩瀚得令人发狂的、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景象。
    ”别怕！”墨泽……或者说那个披着墨泽皮囊的存在——向前迈了一步。
    声音恢复了单一的、令人安心的清越，”我只是想给你看些……美丽的东西。”
    林予想逃，但双腿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他的指尖传来剧烈的刺痛，那道青灰色的伤痕现在已经蔓延至整个手掌，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像是要破体而出。
    ”你知道吗，”墨泽继续靠近，声音轻柔如同催眠，”在你们人类的传说里，空间之神卡俄斯是最古老的神明之一。
    他编织维度的经纬，构筑现实的框架……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职责。”
    林予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点，那些黑点迅速扩大、连接，吞噬着他的视线。
    墨泽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仿佛从水下传来：
    ”他是一把锁。一把将某些……东西...锁在你们世界之外的锁。”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林予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捧住了他的脸，一个柔软的、带着金属味的触感轻轻印在他的额头上。
    那可能是一个吻，也可能是某种更古老、更可怕的仪式。
    ”而你，我亲爱的卡俄斯，”墨泽的声音如同从宇宙尽头传来，”是那把锁的最后一块碎片。”
    黑暗彻底吞噬了林予的意识，他的身体向前倾倒，落入一个冰冷而坚实的怀抱中。
    远处，游戏结束的哨声响起，同学们欢呼着奔向集合点，没有人注意到观景台上发生的一切。
    没有人看到墨泽抱着昏迷的林予走下来时，嘴角那抹扭曲的、胜利般的微笑，更没有人发现，在他们身后。
    观景台的阴影处，有什么巨大而模糊的东西正缓缓缩回那个黑暗的通道，如同退潮的海水回归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