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第二章.雪骤风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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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雪骤风急
    九日前,细密的雪被朔风裹挟卷起,长安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都早些。
    “嗨呀,死人啦,有死人啊!”丝绸商赵岩刚打算关门回家歇息,脚刚踏出门槛,觉得自己踩到什么东西。一低头,赵岩吓得差点握不住手里的灯笼。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赵岩提着灯笼眼神回避但又忍不住着往那瞟:竟是一个人躺在那!赵岩用灯笼杆子下意识地戳了戳,不动。
    赵岩只觉得心口又冷又毛的刺挠,灯光照清楚那人的脸时,心口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
    竟然是一副带着傩戏面具的尸体!尸体僵硬,皮肤却出奇的光滑油亮,甚至微微反射着灯笼的光。赵岩大着胆子向前一模,眉头不由得一紧,滑的他有些握不住,像是……涂了腊?
    “呼——”一阵夜风卷来,赵岩本能地打了个寒噤,那“人”脸上狰狞可怖的面具竟掉了下来,却让赵岩看到比面具更令他吓破肝胆的一幕。
    面具之下是一个读书人的脸,约摸三十出头。但七窍处似乎涂着一层好似油脂的,像是有人刻意用这种东西封住尸体七窍口鼻。
    赵岩只觉得自己裤裆湿了一片。寒风一吹,冷意更甚。
    “嗯?赵老板,这都快宵禁了你怎么还不关门回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没等赵岩反应过来,他的灯笼映出了官靴的影子。
    “原来今天……是,是林大人当值啊。”赵岩一抬头只看见一个头戴幞头帽,身穿灰短褐,脚蹬官靴。手里握着沾血的匕首,腰间的玉牌没有花纹,只有一个偌大的“林”字。
    “林大人,您看……”赵岩食指发颤地指着林越官靴底下。
    “你杀了人?”林越望着身旁躺着傩面的尸体,眉头猛地一紧,赵岩脖颈处顿时多了一抹寒光。
    “林大人,小的连集市上朱屠户杀鸡都不敢看!”赵岩手里的灯笼“哗啦”一下摔得散架。
    “哼,量你也没有这个胆。”林越的话从鼻子哼出来,“说吧。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刚。”赵岩咽了口唾沫,“我真的和他不认识啊!”
    “可是看死状,不像是刚死的。”林越给了赵岩一个眼神“赵老板,你裤子该换了。”
    “多谢林大人提醒!”赵岩点头会意,赶紧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啧,一到冬天,就容易出事儿。”林越不自觉地咕哝一句,手上却不知道无意中碰到了什么。
    “嗯……闻起来不像是血。这是……朱砂?!好像是面具上的。”林越指尖沾了些红色粉末,她下意识地把指尖凑到鼻孔。随即又看见了尸体旁的傩戏面具,獠牙处沾染着刚才被林越抹乱的朱砂。活像话本里吃人血肉的恶鬼。
    “这个重要物证可不能丢。”林越拿出一支约莫二寸长的骨笛,吹了几声。
    “大姐头叫我们,肯定是出大事!”几个林越的男同僚听到骨笛声赶紧按紧手里佩刀的刀柄风吹野草般的疾走过来。
    “这个。”林越刀柄一指尸体,“给我查清死者的身份,一定要快!”
    “是!大姐头!”男同僚纷纷竖起来大拇哥,“怪不得裴大人说,有林姐在的地方,就有案子!”
    “行了。师父听到这句话,怕是又要说你们。赶紧查死者的身份,若是再拖拉……”林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宫殿的屋檐落了薄雪,香炉里余炭还通红,宣和香混着暖意,让人忘了现在已经是寒冬。
    “长安城里怎么又出了凶杀案?冬至傩祭在即,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厉斥混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圣上息怒,事发突然,微臣猜,凶手估计是想借傩祭横生事端。”垂帘前一抹绛紫色身影,微微拱手,腰间的玉带反着烛火的火光。“傩祭将至却突发命案,微臣拙见……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过好在大理寺发现案子及时。外加大理寺裴卿已经派人手查案了,想必,案子不久便能查出真相。”
    “希望,如令狐爱卿所言。”垂帘后的声音语气缓和了些,“朕乏了,爱卿就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陛下亦要早些休息。”令狐绹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在宫殿里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相爷刚可是被圣上传去问话了?”令狐绹刚下马车,一身灰布袍子的,府邸的老仆就亲自弓起背迎接自家主子回来。
    “嗯。没什么,问了些公事罢了。”令狐绹口上这么这么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往老仆苍老如庭院的枯枝的手上瞟。
    老仆手里分明握着一个信封,并蒂莲的火漆印,令狐绹总觉得哪里见过。
    “府上是不是有人来过?”令狐绹语气平静地如同接了冰的冰面,不喜不怒。老仆却吓得腿一哆嗦,后退了几步。
    “相爷……确实有个人来递信……”老仆掌心冒汗,“但小的从未在咱们府上见过。”
    “哦?什么人?”令狐绹的声调明显高了起来,原本的漠不关心成了似有不满的质问。
    “……看样子是个穿官服的年轻人,身子比小的还瘦,穿着跟这个信封火漆一样图案的青布袍子。分明是个读书人,讲话文绉绉的。”一阵沉默后,老仆还是嗫嚅出来,腰又朝地面弯了几度。生怕得罪了自家主子。
    “那人递信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令狐绹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嗓音透出一种疲倦,他已经七八分猜到递信会是何人,但还是问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下意识再多问一句。
    “相爷,那个读书人说,说……什么“”义山求见”。还说相爷若是回来了,让小的把这信递给相爷。”老仆头低的只能看到雪地,看不见自家主子脸,手中的信离令狐绹的虎口只有分毫。
    “不见。”突然刮起的冷风,声如笛啸。盖过令狐绹脱口而出尾音的磕绊和窘迫。
    “那这信……”
    “烧了……不过这火漆做工倒精致,就留下吧。”令狐绹觉得自己眉头皱了皱,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啊,小的这就烧了。”老仆似乎察觉到自家主子听到“义山”这俩字,就有了心事似的,但他只是个听主子吩咐的,完全不敢多问。
    “对了,怎么不见滈儿?”令狐绹环顾四周,只看见某间房里,跌在地上,墨水散落一地一方砚台。纸上墨迹凌乱。连笔画都没有,鸟笼里的翠鸟扭着头左看右看。
    “回禀相爷,少爷他又去平康坊喝酒去了……临走时吩咐小的,不要告诉相爷……”老仆本能地佝偻着背收拾屋子。
    “罢了。只要滈儿不惹事,就由他去吧。”令狐绹已经没有心思管自己的儿子如何,当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夜已深,风雪却比往日更急。太常寺的地面已经莹白如玉,转眼又多出几个凌乱的黑脚印,像是礼器玉珏被摔碎。
    “这么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太常寺丞周舒跌跌撞撞地闯进自家少卿待的屋子,在被门槛绊了一下脚尖,马上要摔一个“狗啃泥”时,少卿段成式的手一把扶住了他。
    “别着急,慢慢说。”虽是寒冬,周舒却跑的大汗淋漓,头上甚至还冒着些许水汽凝成的雾,段成式递来的热茶都险些没端稳。
    “少卿……不好了……东西……丢了。”周舒口干舌燥,闷了一大口茶。段成式拍拍周舒肩,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寺丞知道丢了什么吗?”段成式又给周舒沏了一杯茉莉雪芽。这是周舒平时最爱喝的。
    “傩面!咳咳……”周舒一下子猛地从胡床上站起来,结果又被热茶呛得涕泪直流,“今年冬至傩祭用的傩面少了四具!冬至傩祭正排演着呢,怎么偏偏就在这紧要关头出事儿啊,要是圣上来查……”周舒手指尖都在抖,宛若被今年冬雪压晃的太常寺前的辛夷枝。
    “果然。”段成式听到周舒的抱怨,视线从窗外的飘雪转回另一端的墙面,正对着窗户的位置上,正挂着一把角弓,弓木有些发亮,但弓弦却一尘不染。
    “少卿大人,你不想想怎么和圣上说吗?”周舒看见自家自家上司的反应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圣上已经知道了。”段成式取下挂在墙上的角弓,语气平静的如同春日的湖水,“周寺丞,可有听说,最近长安的”人腊”案?”
    “没有。我这几天都忙着处理冬至祭祀的事儿,没有打听大理寺的……不对!”周舒脑海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我明白了,有人想借傩戏面具嫁祸咱们太常寺!有人想朝咱们少卿下手!不行!我要赶紧呈报圣上!”
    “周寺丞别急,你这般慌乱。反而入了真凶的计。”段成式轻轻地将想要夺门而出的周舒安抚好,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这般急着自证,他人只会觉得我们是被打草惊蛇,心虚畏罪,反倒落下把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段成式轻拨了一下弓弦,弓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真凶想借太常寺的名义杀害他人,且能做到,看来这案子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什么也不做吗?”周舒焦急的跺脚。“若是真有人污蔑段少卿,我们太常寺第一个不答应!少卿行事没有人比我们更熟的了!”
    “周寺丞,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让真凶“请君入瓮”。我们必须打消真凶对太常寺的疑虑。”
    “难道少卿是想……”周舒捂住了自己的嘴。
    “傩面失窃一事,我段成式自会向圣上请罪。”说话间段成式已经端坐在书桌前,铺纸研墨。
    “少卿刚才还说不能入了真凶的局。”周舒还想说什么,却被段成式温柔打断。
    “这不是入局,是以静制动。我请罪,是既要稳住圣上,更是稳住凶手。这样或许才会有自证清白的时间。”一方白玉印已经扣在请罪的奏疏上。“段成式印”的“式”未提起的勾处竟有些参差不齐的飞白。
    “希望温兄这次不要再为我插手了,虽然我知道他本性难改。”段成式抱着角弓,突然喃喃自语。凝望着窗外的飞雪,逐渐掩盖周舒刚过来的凌乱脚印。
    “少卿,你刚刚在说什么温不温的?”
    “是提醒你赶紧喝茶,茶水已温,再不喝就要凉了。”段成式回过神,微笑着又给周舒续了一杯茶。“最近太常寺忙的很,你也不用一直绷着,放松一下。”
    周舒没有留意到,段成式请罪的奏疏上还有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的正中央赫然写着“飞卿亲启”四个端庄秀丽的行楷。
    “呼——”寒风又起,周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风里混杂着冰凌被踩碎的声音。
    “看来大理寺很快就要有人过来了。”段成式又拨了下角弓的弓弦。
    雪路湿滑,马蹄不知道滑了几次,车夫拉着缰绳好不容易稳住,身后的车厢的马车的窗帘被风掀起来一角,马车里传来一个男声:“麻烦问一下,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
    “唉!温公子,最近这几天,天实在是恶得很。”车夫拉着缰绳朝马车后喊着,几片雪花飘进车夫嘴里,“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只要今天能到长安就好,我有急事!到长安给你多点路费!”马车里的公子听到车夫如此回答脱口而出回话,手掌不由得攥紧手里的刻着玉竹浮雕的羊脂玉令牌,反面刻着“国子监助教,祁人温庭筠”的字样。
    “柯古,你别怪我自作主张。但我为了你,必须再回一趟长安城!”
    “大姐头!大姐头!查到了!查到了!”大理寺那边林越刚结束武训,刀还没放稳,苏承明就拿着一沓纸兴冲冲地跑到林越跟前。
    “急什么,喝点水。看你跑的出汗,都跟大夏天我老家伸舌头的看门狗一样。”林越头也不转地递给苏承明水壶,“拿去喝。”
    “多谢大姐头!”苏承明喝了一口水,擦了下嘴,赶紧把誊录好的档案递给了林越,“大姐头,查到你发现的尸体的死者身份了。”
    “张彦修……”林越带着半指手套的指尖滑过档案的名字,心里猛地一跳——今年淮南道的解元。
    忽而,风雪骤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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