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大会结束了，但它掀起的波澜，却在曹营的各个角落里，持续发酵。
    尤其是武将们的圈子里，这个话题几乎成了每天操练之余，唯一的谈资。
    校场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张辽刚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骑兵冲锋演练，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枪扔给亲兵，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走向场边的大帐。
    帐内，夏侯惇、曹仁、许褚等人正围坐在一起，大口喝着水，气氛却有些沉闷。
    “他娘的，真是想不通！”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水囊都跳了起来，“主公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书生？还是全权负责！那可是如孤亲临的令牌啊！我跟主公起兵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把这玩意儿给过外人！”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武将的心声。他们不是嫉妒，而是真的……困惑和担忧。
    张辽一屁股坐下，拿起水囊猛灌了几口，才喘着粗气说道：“元让兄，小声点。主公的决定，我等执行便是。只是……我这心里，也确实没底。”
    他皱着眉头，回忆着陈默平日里的样子。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总是那么客气，说话慢条斯理，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跟后勤、情报、特殊策略这几个充满了铜臭味和血腥味的词，格格不入。
    “是啊！”一旁的曹仁也沉声道，“后勤调度，那可不是纸上谈兵。哪个渡口该走多少船，哪条小路能过多少车，哪个县的存粮有多少，哪个官吏是贪得无厌的，哪个又是阳奉阴违的……这些门道，没亲自跑过、坑过、被人坑过，根本摸不清！先生他……懂吗？”
    “还有情报！”张辽接过话头，他作为经常执行奇袭任务的将领，对情报的重要性有着切肤之痛，“那些探子、细作，都是些什么人？地痞、流氓、亡命徒！跟他们打交道，你光有脑子可不行，你得比他们更狠，更不讲规矩！你得知道怎么喂饱他们，又怎么吊着他们，什么时候该给甜头，什么时候该下死手。先生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别到时候被那些老油条给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嘿！”虎痴许褚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他一边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一边嘟囔道，“俺就觉得，打仗的事，就该俺们这些粗人来干。让先生在后面出出主意就行了。让他去管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这不是杀鸡用牛刀，还用反了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核心思想就一个：陈默先生，德才兼备，我们很尊敬他。但是，专业不对口，他干不了这个！
    张辽叹了口气，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其实对陈默的观感很好，两人私下也喝过几次酒，陈默的谈吐和见识都让他深感佩服。但一码归一码，私交是私交，打仗是打仗。这可是关系到数万大军身家性命，关系到大汉北疆百年安危的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种疑虑，不仅仅存在于武将之中。就连一些负责具体事务的文官，也对此表示担忧。
    负责粮草统计的主簿，在私下里跟同僚抱怨：“听说了吗？新成立的那个什么特别行动司，由陈守拙先生负责。以后咱们的粮草调拨，都得听他的。天呐，他知道一石米有多少斤，一车草料能喂几匹马吗？别到时候他大笔一挥，要我们一天之内从青州调十万石粮食到幽州，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负责管理工匠的司空府官员也摇头：“铁器、军械的打造和运输，现在也归他管了。他懂什么叫百炼钢，什么叫淬火吗？他知道一炉铁水能打多少把刀，多少个箭头吗？外行领导内行，要出大事的！”
    一时间，整个曹营，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看好这次任命。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对陈默的尊敬，和对他能否胜任此事的怀疑，形成了一种非常矛盾的氛围。
    而作为这一切漩涡的中心，陈默，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自从领命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丞相府给他划拨的一处独立小院里。整整三天，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这更让外面的猜测甚嚣尘上。
    “看见没？先生这是心虚了！肯定是在里面临阵磨枪，恶补知识呢！”
    “我猜他现在正抱着一大堆地图和户籍册，一个头两个大。”
    “唉，可怜的先生，被主公赶鸭子上架，这下骑虎难下了吧。”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小院之内，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陈默根本没有看什么地图和户籍册。
    他的面前，摆着三样东西。
    一，是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商贾，有游侠，有官吏，甚至有青楼的乐师。这是他这几年来，暗中培养和收服的所有人脉。
    二，是一幅巨大的沙盘。那不是中原的地图，而是整个北方草原的详细地形图，比朝廷府库里的任何一幅都要精细百倍。上面标注着每一个部落的位置，每一处水源的枯荣，甚至每一条只有牧民才知道的秘密通道。
    三，是一支笔，和一沓白纸。他正在上面写写画画，设计的不是行军路线，而是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一种可以快速拆装的马车，一种可以过滤水源的简易装置，还有一种……看起来像是某种烈酒的蒸馏设备图纸。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焦虑和困惑，只有一种即将开始一场有趣游戏的兴奋与从容。
    “书生？不懂脏活？”
    陈默放下笔，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真正的脏，是怎么玩的了。”
    “当读书人开始不讲道理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会变得真正干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