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
    他坐在主位之上，双手紧紧地攥着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
    议事厅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交战，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两半。
    一边，是荀彧的咆哮，代表着他所追求的正统与名望。
    “万世骂名！”
    “桀纣之徒！”
    “输了天下人心！”
    这些词语像是一柄柄重锤，敲打着他内心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他曹操，出身宦官之后。
    一生都在努力证明自己，渴望得到天下士人的认可。他挟天子以令不臣，是为了名正言顺。
    他广招贤才，礼遇有加，是为了收拢人心。荀彧的话，无疑是在警告他，一旦采纳陈默的计划。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将不再是匡扶汉室的能臣，而是一个遗臭万年的屠夫。
    另一边，是陈默冰冷而理性的反问，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用我们一代人的骂名，换取子孙后代百世的安宁！”
    “文明，是用来对待文明人的！”
    “这是一个死循环！”
    这些话，像是一把锋利的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和恐惧。
    作为常年与北方异族打交道的统帅，曹操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草原豺狼的贪婪与残忍。陈默所说的那些惨案，他不仅听过，甚至亲眼见过。那种刻骨的仇恨，早已融入他的血液。
    陈默的计划，就像一个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它完美地解决了曹操所有的顾虑。
    一劳永逸！
    这四个字，对曹操来说，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他太累了。他要面对的敌人太多了：北面的袁绍，南面的刘表、孙策，西面的马腾、韩遂。
    还有那个四处流窜、打不死的小强刘备……他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不可能永远分出一支精锐大军，去防备北方那群神出鬼没的强盗。
    如果能用一战，彻底解决北方边患，哪怕只是换来五十年的安宁，他都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而陈默给他的，是百世安宁的承诺！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将所谓的万世骂名暂时抛到脑后。
    骂名？哼，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曹操的内心深处，一个充满枭雄本色的声音在咆哮。
    只要我能一统天下，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谁敢说我半个不字？史官的笔，还不是握在我的手里！至于那些酸儒的议论，就让他们说去吧！孤不在乎！
    但另一个声音，代表着理智与权衡的声音，又立刻跳出来反驳。
    孟德，冷静！陈默说得对，但荀彧说得也没错！人心！人心才是根本！你若行此魔道，袁绍之流正好有了攻訐你的最佳借口！
    他们会把你塑造成天下公敌，到时候，你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几个诸侯，而是整个天下的士族！你扛得住吗？
    曹操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他看着陈默，这个让他又爱又怕的男人。
    时而，他如圣人般仁慈。他提出的屯田制，让无数流民得以活命，他设计的曲辕犁，让粮食产量翻倍；他对待百姓，总是充满了悲悯。曹操不止一次地想，若天下太平，守拙必是一代名相，流芳百世。
    时而，他又如修罗般冷酷。他设计的陷阱，能让最精锐的敌人全军覆没；他算计人心，能让最坚固的联盟土崩瓦解。而今天，他更是抛出了一个足以让神佛战栗的灭绝计划。
    天使还是魔鬼？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曹操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陈默是不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与陈默的关系。自从上次的猜忌事件后，他一直在努力弥补。他给了陈默极大的权力和信任，几乎是有求必应。陈默也一如既往地为他出谋划策，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回到了最初的亲密无间。
    可曹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陈默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他……是不是在恨我？】这个念头让曹操心中一紧。
    他抛出这个计划，会不会是在故意给我挖坑？他知道我内心渴望一劳永逸，也知道荀彧他们必然会激烈反对。他是想借此来撕裂我的团队，还是想逼我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让我众叛亲离？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曹操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试图从陈默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没有。
    陈默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神清澈，坦然地迎接着他的审视。那份坦荡，仿佛在说：我心即我言，信与不信，皆在于你。
    这份坦荡，反而让曹操的猜疑之心，又动摇了。
    他看到，郭嘉、程昱、贾诩这些谋士，虽然面带震惊，但都在低头沉思，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而夏侯惇、曹仁、许褚这些武将，则是一脸的跃跃欲试，眼神中充满了对战争的渴望。
    只有荀彧，依旧面如死灰，仿佛信仰崩塌。
    曹操知道，他必须做出决断。
    但他做不到。
    这个决断太沉重了。它不仅关系到北方百万生灵的命运，更关系到他曹操的未来，关系到整个曹魏集团的道路。
    是选择背负骂名，走上血腥的霸道之路，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还是选择坚守仁义，维持名望，继续在无休止的边境战争中消耗国力？
    这就像一个魔鬼的交易，无论选择哪一边，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曹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