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冀州邺城丞相府的大帐之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凝重如山的气氛。
    帐外，是初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帐内，以曹操为首的一众文武，却心头似火烧。
    “鲜卑小儿，欺人太甚！”
    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那张由坚硬木料制成的案几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上面的酒樽都跳了起来。他双目赤红，虬髯戟张，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袁氏兄弟那两个丧家之犬，逃到鲜卑，本以为是苟延残喘，没想到竟敢勾结鲜卑首领轲比能，屡屡犯我边境，杀我百姓，掠我牛羊！此仇不报，我夏侯元让誓不为人！”
    “元让所言极是！”曹仁瓮声瓮气地附和道，“末将愿为先锋，提兵五万，直捣鲜卑王庭，将那轲比能和袁氏兄弟的头颅一并取来，献于丞相！”
    “末将附议！”
    “请丞相下令！”
    一时间，帐内群情激奋，以曹氏、夏侯氏为首的武将集团，个个义愤填膺，杀气腾腾。他们刚刚平定北方四州和乌桓之乱，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对于这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草原豺狼，早已是忍无可忍。
    曹操端坐于主位，面沉如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地脸，心中同样是怒火中烧。
    斩杀蹋顿，本以为能换来北境数年的安宁，谁曾想，前脚刚走，后脚鲜卑的轲比能就跳了出来，而且比蹋顿更加贪婪，更加狡猾。
    这已经不是骚扰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曹孟德霸业的公然打脸！
    他需要一场伟大的胜利，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告诉天下人，他曹操的刀，依旧锋利！告诉草原上的那些饿狼，敢伸爪子，就得有被剁掉的准备！
    然而，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身影上。
    那人一袭青衫，静静地坐在谋士席的首席，仿佛帐内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低头，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中的玉佩，神情淡然，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是用白马义从破乌桓的陈默。
    曹操心中微微一动。自从上次的误会之后，他和守拙之间的关系便出现了难以言状的裂痕。
    尽管他事后多次弥补，又是赏赐又是安抚，守拙也依旧像往常一样为她出谋划策，但曹操总觉得，那份最初的亲密无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他知道，守拙是在等，等他一个真正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今天，或许就是个机会。
    “守拙，”曹操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大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激昂的武将，还是沉思的谋士，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默身上。
    陈默抬起头，将玉佩收入袖中，对着曹操微微一笑：“主公。”
    “对于征伐鲜卑，你怎么看？”曹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期盼。他希望听到守拙的支持，更希望听到守拙那总能一针见血、石破天惊的见解。
    “打，是一定要打的。”
    陈默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夏侯惇等人露出了喜色，他们都知道，陈默先生虽然是个文人，但骨子里的杀伐果断，比他们这些武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操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沉默的表态，无疑是给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打下了一剂强心针。
    然而，陈默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人的热情之上。
    “但若只是为了杀袁氏兄弟和那个叫轲比能的，”陈默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他环视一周，目光从夏侯惇、曹仁等人脸上扫过，最后回到曹操身上，“此战，胜了也是输。”
    “什么？！”
    “这……这是何意？”
    “先生，为何这么说？”
    众人哗然，满脸不解。刚刚还觉得陈默先生和自己设同道中人，怎么一转眼就唱起了反调？杀敌酋，平边患，怎么就成了胜了也是输？
    夏侯惇是个直肠子，当即就忍不住问道：“先生，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俺只知道，敌人打上门了，我们就得打回去！把他们打怕了，打残了，他们自然就不敢再来了！怎么胜了还会是输？”
    “元让兄稍安勿躁。”陈默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瞬间就浇熄了夏侯惇一半的火气。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大帐中央，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问诸位一个问题。三年前，我们北征乌桓，斩蹋顿，破柳城，俘获胡汉民众二十余万，可谓大胜吧？”
    众人纷纷点头，那一战打得确实漂亮，郭嘉的兵贵神速之计，加上陈默的后勤与细节补充，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奇袭。
    “可结果呢？”陈默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蹋顿死了，乌桓被打残了，可北方的边境安宁了吗？没有！仅仅三年，一个比乌桓更强大的鲜卑冒了出来，一个比蹋顿更难缠的轲比能成了新的首领。我们费尽心力打赢了一场大战，结果只是把一只病狼打跑，却引来了一头更凶猛的饿虎！”
    他顿了顿，给众人消化的时间，随即抛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结论：
    “我们赢了战术，却输了战略。我们赢了一场战斗，却在解决北方边患这盘大棋上，走了一步臭棋！”
    “这……”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他们不得不承认，陈默说的是事实。本以为平定乌桓后，北方可以高枕无忧，全力对付南方的刘表和江东的孙权，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荀彧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看向陈默，轻声问道：“守拙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的打法，治标不治本？”
    “文若一语中的。”陈默赞许地点点头，“我们之前的思维，是典型的中原王朝思维。谁跳出来，我们就打谁。就像头上长了虱子，觉得痒了，就伸手抓掉一个。可我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虱子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他走到曹操面前，深深一揖：“主公，我们不能再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了。打，一定要打！但不是这么打！我们不能只盯着轲比能和袁尚的脑袋，那不过是区区几颗人头。我们要的，应该是彻底解决问题的版本答案，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去送人头换取短暂的安宁。这一次，我们要打，就要打出个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曹操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地盯着陈默，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那被重新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知道，守拙又要给他，给整个曹魏集团，带来一场颠覆性的认知革命了。
    帐内的气氛，从之前的激昂，瞬间转为了一种带着颤栗的期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陈默揭晓他那所谓的，真正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