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云鹤把纸片揣进了衣袖里，“我们进去看看。”说罢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
    “奇怪……这里怎么这么干净？”陆琼有些惊讶，这间屋子是瑞王的寝殿，青砖铺地，两边各立一座鎏金宫灯，北设屏风与瑞王宝座，东向是书房，木质书案设立其中，上列文房四宝，几排书柜立在其后，墙上挂着“惠洽群黎”的牌匾，西向是瑞王的楠木拨步床，锦帐束在两侧，床头摆着烛台和警枕，目光所及之处皆井井有条，肉眼看不出灰尘，像是有人在按时打扫荒废已久的瑞王府一般。
    谈云鹤皱着眉，心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城的人还真是好心，居然定期来打扫这里？”陆琼走到瑞王的书房，翻了几页放在书案上的书。
    “《大晟律例》，瑞王生前在钻研律法？”陆琼转身看向身后的书架，摆着的不只有律法类书，整体看下来，医书相对较多一些。也许瑞王也想医治好自己的顽疾，可惜……
    谈云鹤一语不发，简单地绕着屋子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瑞王床前。
    “不是虞城人打扫的。”谈云鹤笃定，“瑞王受害当日场面极其惨烈，府上的活口一个不留，死物据说能带走的已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也都砸碎，可这里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完整？”
    陆琼心下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特地恢复了瑞王寝殿的模样？这真的可能吗……？会不会……那只是谣传？实际上根本没没人动房间里的东西？”
    谈云鹤没理陆琼，径直走向宫灯，蹲下身伸手抚摸宫灯主体，“上面刻了经文。”手指反复摩挲那一块后谈云鹤得出了结论。
    “经文？！”陆琼大步流星走到谈云鹤身旁，微微俯身，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上面的东西，可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刻得很仔细，应该是不想引人耳目。”谈云鹤起身，如同审问犯人般盯着这盏宫灯，“这个材质是皇室专用，亦或是皇帝赏赐，几位王爷的宫灯样式尽不相同，但没有一个是这种。”随后他又打开灯罩，里面立着的七根蜡烛仅剩一根还在燃烧“……这是一盏长明灯。”谈云鹤眉毛微蹙。
    陆琼当然知道长明灯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敬仰瑞王，不惜拿御赐的东西来供奉陆秋明，甚至还花大手笔来复原他生前的寝居。
    “会是姜逾白吗？”陆琼发问。倏然，陆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勾了起来，他偷偷地瞄着谈云鹤，一时间觉得自己不像是穿越进历史里了，反而是穿进了什么游戏里，谈云鹤就是他的新手指引。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
    谈云鹤：将军您终于醒了，让我来为您大致介绍一下现在的状况吧。
    谈云鹤：您现在的兵力是2500，您需要在三年之内兵力达到6000。
    谈云鹤：不对，将军再好好想想？
    “也许吧……毕竟和瑞王亲近的人也只剩下姜逾白了……你怎么了？”谈云鹤看着陆琼，细数了一下他愣神的次数，不禁发出惊叹：大将军这是把脑袋弄傻了？
    “没没没没没事！只是在想事情！”
    谈云鹤叹了口气，“将军，频繁走神也是一种病，不妨回去后我给您开一药方？”
    “算……算了吧，其实……我也不是总愣神的……对吧？”陆琼摸着脑袋嘿嘿一笑。
    瑞王寝居也没有什么线索可找，两人索性出了门，欲另寻他屋。
    此处是瑞王府的宗祠，甫一进门就能看见宁朝历代君王的牌位，烛火幽幽，将将能看清宗祠内的全貌——墙壁四周修着高低不齐的神龛。
    “这里总不会也是其他人复原的吧？”
    谈云鹤摇摇头，“破坏神龛是为亵渎神灵，是为大不敬，没人想遭报应。”
    “这些神龛是来供奉什么的？”陆琼看着墙上的几个神龛发问。
    谈云鹤环视一圈，“一般是土地神和当地的一些神。”
    陆琼点点头，三两步跳下台阶，一个一个看去。
    “这是个什么神？”陆琼指着一座女神像，祂双眼半睁，一首八臂，各只手臂上带着数目不同的金环，其中两臂在胸前合十，其余作千手观音态举在身后，六只手上各拿不同物品：铜板、柳条、宝塔等等，这座神像并不引人注意，相较于其余神龛，这座神龛建得相对较小，又在犄角旮旯地方，草草看去势必会忽略。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座神龛一定有问题。
    谈云鹤思索一番，随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知晓这是个什么神，毕竟大宁信仰自由，各式各样的神数不胜数，他谈云鹤也不是什么知识百科，更何况按照现世的说法来讲，他可是一位唯物主义者，对于鬼神领域涉猎颇少。
    “好吧，等之后问问虞城人。”陆琼走到那神龛面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还真让他看出了点问题，“这只手臂怎么不太一样？”陆琼指了一下拿着铜板的手，那只手上有着一条几乎被金镯子挡严实的细纹，若不是他眼神好，怕是就直接忽略了。
    他伸手拧了一下，发现居然能拧得动，不过拧完过后却什么也没发生。
    陆琼不免有些失望，“难道说只是瑕疵？”
    “你试试手上的东西能不能拿下来？”谈云鹤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陆琼照做，发现除了铜板以外所有的东西都是可移动的，他抽了抽嘴角，什么鬼……？我在玩什么解密游戏吗……？
    “看来只有铜板是属于祂的，其余的应该是对应其他神龛的神。”谈云鹤走到其他神龛面前，先前他只大致看了一眼，如今仔细看去……也没有认识的。
    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军师的声音，陆琼疑惑地站起身寻找谈云鹤，却发现此人正站在某一神龛前，只见他眉头微蹙，面上表情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般。
    陆琼一看就知道他的军师不甚了解神学，毕竟他这表情和自己做物理题的时候一模一样，“唉……学海无涯啊！要不我去把傅乡月找来？”
    谈云鹤充耳不闻，还在和神龛大眼瞪小眼，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让他带一个本地人来吧。”
    陆琼领命而去，几乎是翻遍了整个虞城，最后才在一间瓦房里找到了多日不见的傅乡月。
    彼时傅乡月正皱着眉头，像座雕像一般拿着几张纸坐在书案前，昏黄的房间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出奇地专注，就连陆琼弄出那么大声音他也没做出什么反应。
    “别睁眼会周公了！快快，和我来一趟！”陆琼摇晃着傅乡月，那架势，像是要把傅乡月摇散架。
    “停停停！别晃了！”傅乡月双手按住陆琼的胳膊，可奈何大将军本人人高马大力大如牛，他没法一下子按停陆琼。
    陆琼闻言停了下来，“你怎么想事情这么专注？这可不行啊，万一有人偷袭你可怎么办？”
    傅乡月没理他这句话，“要去哪？等我收拾一下。”他把散在书案上的几封家书收了起来，剪了烛芯。
    “家里人给你写信啊？”陆琼是个嘴碎的，一秒不说话他就难受，“我和谈军师刚刚在瑞王府。这不遇到了点麻烦事，需要和你一起商量。”
    傅乡月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家里人给写信这个说法，听到后一句后他有些不可思议“居然还有谈军师拿不准的事情？”
    “人无完人人无完人啊！”陆琼领着傅乡月出了屋，在街上随眼缘请了一个看着像是很懂神学的人一起去了瑞王府。
    那人一看要进瑞王府，顿时不干了，使出全力挣脱了陆琼的桎梏，“爷……这地儿小的不敢去啊……死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脏东西……”说罢就要跑，可却被陆琼捉小鸡似的掐住了后颈。
    陆琼心下有些疑惑，按理讲虞城人爱戴瑞王又怎么会害怕进瑞王府？“他不是你们的瑞王吗？有什么好怕的，变成鬼说不定还在保佑你。”
    那人一听，露出不屑的表情来，又呸呸呸几声，“保佑？我看他不变成蚀金蚴就算是他还有点良心。”
    “蚀金蚴？”陆琼疑惑。
    “神话里吞噬金银财宝的虫形邪物。”一旁的傅乡月出声解答。
    那村人哼了一声，“这宅子小的我是不想进，爷们您找愿意进的吧！”
    陆琼一听，这俩人可是有仇啊！还不是一般的仇，这瑞王听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大善人？“那您给介绍一个懂鬼神的，又愿意进的人呗？”
    “这宅子往北走五里，有一个叫空空的道士，您去找他罢！”说罢，这人挣扎几下从陆琼手底下逃出，脚底抹油般一溜烟跑没影了。
    陆琼收回手，看了傅乡月一眼，“空空……？”
    “走吧。幸好离得不远。”
    瑞王府邸已经很偏僻了，往北走五里后更是荒无人烟，不见人影，只有一座石头房立在其中。
    “应该是这儿吧？”陆琼上前敲了敲门，“有人吗？我来找空空大师。”
    就在陆琼以为没人的时候，木门缓缓打开，“大师？哼，我可算不上大师。”开门的居然是一个小孩。
    陆琼和傅乡月都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陆琼不确定地问“你是……空空？”
    “对，我就是空空，你们找我作甚啊？”那小孩只到陆琼腰际，叉着腿掐着腰，一脸得意地看着陆琼二人。
    陆琼刚想说别逗了，快叫你家大人出来，一旁的傅乡月就出了声，“我等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长可否相助？”
    面前的空空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傅乡月递给陆琼一个眼神，陆琼立马心神领会，“是这样的大师，我们刚来虞城不久，想了解一些当地风俗，特别是……鬼神一类……虞城人向我们引荐了您，不知您可否一助呢？”
    “哎呀，好说好说，这可太简单了。走吧，去瑞王府！”说着，他便挤开两人走在前面。
    傅乡月不动声色地看了空空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来回这么折腾，几人到瑞王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谈云鹤还站在神龛前，见他们终于回来不由得松一口气，抬脚迎了上去。
    “这位是？”谈云鹤看着那个到他胸前的小孩。
    “这是空空大师。”陆琼替他介绍，“他可神了，我们都没说要去哪，他就知道要来瑞王府。”他俯下身在谈云鹤耳边小声嘀咕。
    谈云鹤颔首，“原来是空空大师。”他双手合抱在胸，腰身微微前倾，向空空行了一个揖礼，停留几秒后便恢复原样。
    “哎呀哪里哪里，称不得上是大师。”空空说罢行至神龛之前。
    空空刚要出声，就听到身后的傅乡月先他一步给了答案。
    “瑞王在供奉朱婴娘娘？”傅乡月表情有些狐疑，语气也带着费解。
    陆琼和谈云鹤一听，颇有些惊讶，陆琼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展开说说。
    “朱婴娘娘本名水姮娥，是西北一带的一个小神，据说祂掌管偏财，每月十五要以活畜供奉，且不许重复，供满一年后祂就会赐下无数金银财宝。”
    “什么啊？你们这不是有懂的人吗？那还叫我来作甚？！”空空见傅乡月抢了他的活儿，顿时闹起了别扭。
    “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在空空您面前也只是小巫见大巫。”傅乡月哄着空空，手里又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颗糖，“余下的还得靠您啊。”他蹲下身把糖递给了空空。
    空空嘴上哼一声，小脸扭向别处不看他，但是手上却很实诚地拿走了那颗糖。
    “水姮娥不是什么正神，是由怨气飞升的邪神，祂要的可不是鸡鸭鹅牛什么的畜生，反而是人，是男人，皮肉要完整，血液要纯净，内脏要完好，十五的子时要奉献其皮，此后每隔一时辰奉献其五脏，最后奉献其骨血。”
    “这座朱婴娘娘神像已经半睁双目，可见瑞王已经成功供奉六次了。”空空说完把糖塞进了嘴里，却一下子被酸得眯起了眼睛。
    傅乡月偏头不看他，可还是感受到了空空谴责的目光。
    陆琼瞪大了双眼，好家伙，瑞王你小子还有两幅面孔呢？他瞄向谈云鹤，想看看谈军师此时的表情，却发现此人波澜不惊，仍旧面无表情。
    “那其余神龛里的呢？”谈云鹤问。
    空空含着糖，在每个神龛前只转了一圈，就叫出了祂们的名字，看了眼朱婴娘娘手上拿的各个法器就知晓了其中的玄妙，三下五除二摆正了它们的位置。
    只听“咔咔”一声，朱婴娘娘神像转了一圈，露出了其后的东西。
    陆琼上前拿了出来，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个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