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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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院的课堂依旧严谨而枯燥。
詹伯森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时,那些探究的、鄙夷的、好奇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李铭坐在后排,故意大声地和旁边人“耳语”:“哟,踩点来啊?昨晚又和”那位”忙什么去了?”
几个男生发出暧昧不明的嗤笑。
詹伯森置若罔闻,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教材和笔记本。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表情也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李铭等人只是空气。
教授开始讲课,他抬起头,目光专注地投向讲台,手中的笔在纸上流畅地记录着要点,将周围一切无聊的噪音彻底屏蔽。
他不在乎那些目光,不在乎那些窃窃私语,甚至不在乎李铭幼稚的挑衅。
他的世界,说白了就是由冰冷的解剖结构、复杂的神经通路、未解的生理谜题构成,远比这些喧嚣复杂得多,也沉重得多。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比如宋时祺的安全保障,比如周止弦此刻在高中办公室的进展,以及……那个依旧困扰着他的、将他和周止弦命运诡异缠绕的“诅咒”。
———
与此同时,在高中三楼略显陈旧的教师办公室里。
周止弦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对面是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温和但带着一丝疲惫的女教师——刘老师。
“您说您是宋时祺的……表哥?”刘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谨慎的疑惑,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气质与校园格格不入、眼神却异常认真的年轻男人。
“是,远房的。”周止弦面不改色地扯谎,手心微微冒汗,但语气异常诚恳,“刘老师,我长话短说。时祺她家里…出事了。她爸妈,还有她哥,对她很不好。”他斟酌着用词,尽量不显得危言耸听,但必须引起重视。
“不好?”刘老师眉头微蹙,“具体是指?”
周止弦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家暴。很严重的那种。她身上现在还有伤。之前…他们还想把她嫁人换彩礼,我们之前报了警,结果回去被打得更狠了。昨天淋着大雨跑出来,差点出事。”
刘老师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什么?!家暴?换彩礼?这…这怎么可能?她父母看着挺老实的啊?上学期家长会还来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止弦的语气带上了压抑的愤怒,“老实人干起混蛋事更可怕!刘老师,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来求您帮忙的!”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时祺她想上学,想读书!这是她唯一的指望了!求您在学校多看着她点,万一…万一她家里人跑来学校找她,闹事,或者想强行把她带走,您千万千万别让他们得逞!一定要保护好她!报警也行!千万不能把她交出去!”
周止弦的话语急切而真挚,带着直接和恳切。他描述宋时祺的伤时,眼中流露出的愤怒和心疼不似作伪。
刘老师看着他,又联想到宋时祺最近确实经常精神恍惚、沉默寡言,有时还穿着不合季节的长袖衣服,之前的种种疑虑似乎瞬间有了答案。她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凝重,最后变成了深深的同情和责任。
“我明白了。”刘老师郑重地点点头,声音也低沉下来,“你放心,在学校里,我们会留意宋时祺的情况,保障她的安全。如果她的家人来学校,我们会按照程序处理,不会让他们随意带走学生。如果情况严重,我们会联系警方和社区。”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周止弦,“也请你…你们,多关心她。这孩子…唉。”
“谢谢您!刘老师!太谢谢您了!”周止弦站起身,对着刘老师深深鞠了一躬,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至少,在学校这片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宋时祺有了一道临时的护盾。
走出办公室,周止弦站在教学楼安静的走廊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的操场,听着远处传来的读书声,第一次觉得,这所曾经让他感到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自卑的校园,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希望的力量。
他正想拿出手机给詹伯森发个消息,摸着空空如也的衣兜他才意识到他没有手机,更没有詹伯森的联系方式。
————
宋时祺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自己的教室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生怕引起过多的注意。她低着头,快速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放下书包,动作僵硬地坐下。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或探究。
她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发白,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消失在空气里。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翻书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宋时祺强迫自己翻开课本,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课间操的广播震耳欲聋,学生们纷纷涌向操场。宋时祺磨蹭到最后,才低着头混入人流。她刻意避开人群,站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机械地跟着动作,眼神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上午的课程一节接一节,数学公式、英语单词、历史事件……像流水一样从耳边滑过,宋时祺努力集中精神,却收效甚微。
她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恐惧和巨大的压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课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只留下几行歪歪扭扭、心不在焉的字迹。
午休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同学们嬉笑着结伴冲向食堂。宋时祺却坐着没动。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干瘪破旧的小钱包,里面只有几个零星的硬币。以前,她都是带饭的,或者只买最便宜的馒头。前天跑出来时太匆忙,什么都没带。她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干硬的、昨天早上在便利店买的打折面包,准备对付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桌旁响起:“宋时祺。”
宋时祺猛地一惊,手里的面包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到班主任刘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课桌旁。
刘老师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眼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了然。
宋时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她身体僵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将握着面包的手藏到了身后。
刘老师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她只是像平常课间提醒学生交作业一样,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校园饭卡,轻轻放在宋时祺的课桌上。
“你的饭卡,”刘老师的声音不高,刚好能让宋时祺听清,又不会被旁边还在收拾书包的同学注意。
“学校统一换新卡了,旧卡作废。里面已经帮你充好了这个月的伙食费,密码是你学号后四位。”她顿了顿,看着宋时祺依旧惊恐茫然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放得更轻缓,“以后吃饭就去食堂,营养得跟上,你现在学习任务重。”
说完,刘老师像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工作,甚至还对旁边一个路过的学生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教室,没有再看宋时祺一眼。
宋时祺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她看着课桌上那张崭新的、印着学校logo的蓝色饭卡,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微光。卡面干净,边角锋利。
没有质问。
没有同情。
没有怜悯。
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关心。
只有一张崭新的饭卡。
只有一句“营养得跟上”。
只有一句“学习任务重”。
就像任何一个负责任的班主任,为任何一个学生补办饭卡、叮嘱吃饭一样平常。
老师知道了。
老师什么都知道。
但老师没有问。
老师只是……帮她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老师只是……告诉她,要吃饭,要学习。
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那堵绝望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宋时祺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自己的呜咽,却只是徒劳。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落到崭新的饭卡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她用手去擦,泪水却越擦越多,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趴在课桌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绝望,还有那一点点微弱却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的暖意,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磨蹭着没走的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压抑的哭声惊得看了过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