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帮忙,演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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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远跟在靖王府引路的下人身后,步履沉稳,然而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手却微微蜷紧,指尖冰凉。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直裰官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熨烫得十分平整,无一丝褶皱。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黑,泄露了连日来的焦虑与不安。
穿过重重回廊,靖王府内虽不显奢靡,却处处透着一种沉稳内敛的底蕴与权势。假山流水,古木参天,巡逻的护卫眼神锐利,步伐无声,与他自己那冷清简朴的府邸截然不同。
每多走一步,李文远的心便沉一分。他知道,自己正在踏入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
引路的下人在一处僻静的书房外停下,躬身道:“李大人,王爷在里头等候,请。”
李文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冠,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明亮,燃着淡淡的檀香。
靖王苏晓卿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他今日只着一件家常的月白云纹锦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肩头似乎比往日更单薄些,脸色也透着伤后的苍白,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见到李文远进来,苏晓卿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李大人来了,坐。”语气平淡,像是在招呼一位常来的熟客,而非深夜突兀来访的下属官员。
“下官李文远,参见王爷。”李文远依礼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他不敢真的放松,只谨慎地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坐了半个屁股,脊背挺得笔直。
“李大人来访,可是有要事?”苏晓卿放下玉佩,目光落在李文远身上,看似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李文远喉结微动,知道开场寒暄已过,该进入正题了。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看似不起眼的、封面磨损的账簿,双手奉上,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仍透出一丝干涩:“王爷,下官……下官今日收到王爷手书,思虑再三,不敢隐瞒。觉得此物或许该交由王爷。”
苏晓卿并未立刻去接,目光在那账簿上停留片刻,才缓缓伸手接过。他随意地翻动了几页,目光扫过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记录,指尖在几个特定的代号和数字组合上轻轻划过。
“李记绸庄……丙七……三百五十……酉时三刻……城南旧库……”他低声念出几个词,像是在玩味,随即抬眸看向李文远,眼神深邃,“李大人之前似乎给过陛下一本相似的账本?”
李文远心头一凛,知道这是靖王在试探他的价值和诚意。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苏晓卿的目光,坦然道:“回王爷,陛下手中拿到的是第一本,这样类似的账本一共有八本。下官手上也仅有两本。”
“哦?原来如此。”苏晓卿接着问:“那不知李大人可知剩下的六本账簿在何处?”
李文远摇摇头,“下官也不知道都有谁拿到了账簿,只知道裴相当初将八本账簿随机交给了不同职位的人。”
苏晓卿看着帐簿上代号和数字,不经意间问道“这帐簿上的数字和代号的含义,李大人可曾知晓?”
“下官愚钝,只窥得皮毛。只知此账并非记录寻常收支,其中暗语密码,似是指向某些……地点与交易。但其中关窍,若非知情之人,极难破解。下官……亦不敢妄加揣测。”他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意外”获得重要线索、却无力解读、只能前来献宝求助的角色,既交了底,又撇清了自己过于深入的嫌疑。
苏晓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好,是个识时务又懂得分寸的。
“哦?连执掌刑狱、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都破解不了,这倒让本王更好奇了。”苏晓卿将账簿轻轻放在身旁的小几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李大人觉得,这账簿若真如你我所想,裴相……会将它藏在何处?又会派何人看守?”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接指向了核心。李文远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考题。他的回答,将决定他能否取得靖王的初步信任,甚至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他沉默了片刻,脑中飞速权衡,最终咬了咬牙,决定再抛出一部分筹码:“裴相……生性多疑,如此重要之物,必不会假手于人,更不会置于寻常之地。据下官所知,裴相在京中有几处极为隐秘的别业,明面上的主人皆与其毫无瓜葛。其中,城西”听雨轩”、城南”积善堂”药铺后院、以及……以及通惠河码头最大的粮仓”丰裕仓”地下,都极有可能。看守之人,必是其绝对心腹死士,或许……还有精通机关阵法之人。”
这些都是他多年来凭借职务之便和暗中调查,一点一滴拼凑出的零碎信息,此刻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苏晓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软榻扶手,发出极轻的笃笃声。书房内一时只剩下这规律的轻响和李文远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良久,苏晓卿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李大人果然……心思缜密,消息灵通。”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秋猎之时刺杀本王的箭头源于何处?”
李文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靖王此言,分明是在暗示裴弘毅可能动用了那本核心账簿,或者与之相关的重要凭证,才换取了这次刺杀!这是在进一步佐证账簿的重要性,也是在试探他是否知情!
他立刻起身,躬身道:“下官惶恐!此事下官绝不知情!裴相……裴相行事隐秘,此等机密,绝非下官所能触及!”他必须立刻撇清,表明自己并未深入到此等核心机密。
苏晓卿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轻笑一声,摆了摆手:“李大人不必惊慌,本王只是随口一问。坐下说话。”
他语气重新变得缓和,甚至亲自执起茶壶,为李文远斟了一杯热茶:“李大人今日能来,便是向本王表明了心意。这份”诚意”,本王收到了。”
他将茶杯推向李文远,目光变得深沉而锐利:“接下来,确实需要李大人陪本王演一场好戏。一场……给裴相看,也给满朝文武看的大戏。”
李文远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心中却莫名安定了几分。他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并且真正被纳入了靖王的计划之中。
“但凭王爷吩咐。”他沉声应道,语气坚定。
苏晓卿对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点了点头。他并未立刻吩咐具体事宜,而是转向侍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的纪黎,示意了一下。
纪黎会意,无声地退入内间,片刻后,取来了另一本账簿——正是小皇帝之前得到的那本,记录相对简略、主要涉及官位买卖线索的账册。
苏晓卿将两本账簿——李文远带来账簿和小皇帝得到的放在一起,然后做了一件让李文远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竟将这两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又轻轻推回到了李文远面前。
李文远愣住了,不解地看向苏晓卿。苏晓卿目光沉静,语气却不容置疑:“李大人,这两本账簿,暂且还是由你保管。”
“王爷?”李文远惊愕,这岂不是将烫手山芋又丢回给了他?若是被裴相发现……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苏晓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裴弘毅绝不会想到,他千方百计想要找回或销毁的东西,竟然还敢留在你这位”心腹”手中。你只需如往常一般,将它们藏好,勿要露出任何马脚。待到时机成熟,本王自会向你讨回。”
李文远瞬间明白了靖王的用意。这是极致的冒险,也是极致的信任。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两本账簿重新收回怀中藏好:“下官……遵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很好。”苏晓卿颔首,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除了账簿,关于裴相暗中进行的妇孺买卖和生铁走私,李大人知道多少?”
李文远的心又是一紧,谨慎地回答:“回王爷,具体细节下官所知有限。裴相对此事极为谨慎,很少与我等明言,大多只听其安排行事。下官……也是刚接触到这本暗账不久,才隐约推测出裴相似乎在暗中往鲜卑输送……妇孺。也正因如此,裴相前些时日才紧急吩咐下官,尽快将京中几起妇孺失踪案结案,不得深究。”
苏晓卿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若有所思:“果然如此……”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李文远,“本王要你演的那场戏,便与这京中妇孺失踪案有关。”
李文远精神一振:“王爷需要下官做什么?”
“具体如何做,届时本王会让人通知你。”苏晓卿却没有明说,只是卖了个关子,“你只需记住,届时无论发生什么,依计行事便可。务必演得逼真,骗过所有人,尤其是裴相。”
“……下官明白。”李文远虽心中疑惑,但见靖王不再多言,也只能按下好奇,恭敬应下。
又饮了半盏茶,苏晓卿见窗外夜色已深,便道:“天色不早了,李大人且先回府吧。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下官告退。”李文远起身,再次躬身行礼,随后跟着候在门外的王府下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书房门轻轻合上。
片刻后,书房内侧的紫檀木屏风后,转出两个人来。正是身着一身常服、小脸绷得紧紧的小皇帝魏明远,以及依旧蒙着白纱、却精准“望”向李文远离去方向的箫逸。
原来他们二人,一直就在屏风之后,将方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