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鼓刚歇，太和殿内烛火通明。
    文武百官分列玉阶两侧，玄色朝服在晨曦中泛着暗沉的光。苏晓卿立于丹陛之前，绛紫蟒袍衬得身形如松，腰间玉带缀着的明珠随他转身折射出冷芒。
    “陛下年幼，登基未满三载。”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寂静，“选秀之事，言之过早。”
    礼部尚书持笏出列：“王爷，皇家开枝散叶亦是国本。。。”
    “国本在民生，在边关，在仓廪之实！”苏晓卿袖袍一拂，案上那叠请选秀女的奏折”哗啦”扫落在地，“江南水患未平，北境军饷未足——诸公倒有闲心操心陛下的枕席之事？”
    满殿死寂。碎瓷般的晨光穿透高窗，照见他眼底寒霜：“此事不必再议。”
    小皇帝倚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脸上仍挂着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容。他微微倾身，杏眼弯成月牙：“王爱卿如此关心朕的终身大事，朕心甚慰啊。”
    礼部尚书王肃正要松口气，却见小皇帝忽然敛了笑意，稚嫩的面容瞬间覆上一层寒霜：“但舅舅说得对，朕乃一国之君，非市井百姓。江南水患未平，流民食不果腹；北境军饷拖欠，将士寒衣未着——这些，才是朕该操心的。”
    殿内鸦雀无声。小皇帝话锋一转，语气轻快得令人毛骨悚然：“不过近日朕倒是听闻一件趣事——民间传言，花上几百两银子，便能买个七品官做做？”
    他歪着头，梨涡浅现，”右相大人，您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右侧首位的梁秋实。这位年过四旬的右相身着绯色圆领官袍，腰间玉带悬着金鱼袋，本该是威仪堂堂。此刻却见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在厚重的敷粉上冲出道道沟壑。
    “陛、陛下明鉴！”梁秋实慌忙出列，笏板在手中不住颤抖，”此必是刁民造谣，意图污蔑朝廷。。。”
    “哦？”小皇帝突然拍手轻笑，“可昨儿夜里，朕的影卫刚在梁大人别院的地窖里。。。”他故意拖长音调，看着梁秋实面如死灰，“挖出本账册呢。”
    梁秋实双膝一软，官帽歪斜着撞上青砖。那本烫金封皮的账册被太监捧到眼前时，他官服下摆已洇开一片深色水渍。
    “陛下！臣冤枉——”
    “拖下去。”小皇帝托着腮，语气轻得像在讨论午膳菜式，“朕突然想起，刑部大牢的蟑螂，该饿了吧？”
    当侍卫架着瘫软的右相经过苏晓卿身侧时，少年天子突然冲靖王眨眨眼。那一瞬，他又是那个梨涡浅浅的稚嫩君王，仿佛方才雷霆手段不过幻梦一场。
    “众卿可有异议？”小皇帝倚在龙椅上，指尖轻点扶手，“若无异议，今日早朝便到此——”
    “陛下且慢！”左相裴弘毅手持玉笏出列，深绯官服衬得他面容肃穆。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臣脊背挺得笔直，银丝夹杂的鬓角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梁相之事尚有疑点，未及三司会审便直接押入刑部，恐有违祖宗法度。”
    苏晓卿冷笑一声，绛紫蟒袍随他转身划出凌厉弧度：“裴相的意思是，陛下亲眼所见的账册还不够确凿？”
    他向前一步，腰间玉坠轻响，“还是说。。。裴相身为参知政事，竟对同僚买卖官位之事毫不知情？”
    裴弘毅面色微变：“王爷此言差矣！老臣只是依律——”
    “依律？”苏晓卿突然提高声调，袖中甩出另一本账册，“啪”地砸在青砖上。账本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名录：“这些买官之人，半数出自裴相门生故吏！要不要本王现在念几个名字？”
    满殿死寂中，小皇帝突然轻笑出声：“裴爱卿。”他歪着头，梨涡里盛着天真，“您鞋履沾了墨呢。”
    裴弘毅低头——方才账本滚过，在他云头履上拖出一道如血的朱砂痕。
    “陛下——！”裴弘毅突然面色涨红，手指颤抖着指向地上的账册，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他踉跄两步，宽大的朝服袖摆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度，整个人重重向后栽去。
    “咚——”沉闷的落地声在殿内回荡。几名侍卫慌忙上前，却见这位左相大人虽然双目紧闭，眼皮却还在微微颤动。
    小皇帝端坐龙椅，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传御医。”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吩咐添茶。待御医将人抬走后，少年天子懒懒抬手：“退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中，小皇帝转入后殿，刚绕过屏风就忍不住笑出声：“舅舅看见没？那老狐狸装晕时，账册上的墨迹都蹭到他脸上了。”
    苏晓卿屏退了宫女，才低声道：“陛下不该如此冒险。若裴弘毅要求核对账册。。。”
    “他不敢。”小皇帝随手扯松领口金扣，“那账册上可记着他门生三个侄子的名字。”转身时，晨光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老长，“我早算准了，这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他突然模仿裴弘毅捂着胸口的样子，捏着嗓子道：““老臣年迈体弱“。。。”话未说完自己先笑弯了腰。
    苏晓卿望着少年笑出的泪花，终是摇了摇头，“裴弘毅今日在陛下这里吃了亏，怕是更会谨慎了。接下来再想找到裴弘毅勾结外邦的证据就难了。”
    他在心中暗叹。先前追书时，作者确实提到裴弘毅与鲜卑族有所勾结，但具体谋划何事却语焉不详。只隐约记得书中最后是箫逸解决了这个隐患，可如今剧情早已偏离原著——箫逸不仅双目未愈，更是以乔云舟的身份隐匿在靖王府。
    鲜卑族。。。
    苏晓卿眸光微沉。这个在原著中着墨不多的北方部族，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变数。裴弘毅身为文官之首，若真与鲜卑暗通款曲，所图谋的恐怕不止是权位这般简单。
    “舅舅？”小皇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苏晓卿回神，看着眼前尚不知险恶的少年天子，终是将未尽之言咽了下去。有些风雨，终究要等惊雷炸响时才能看清。
    他微微叹气，严肃道：“如今九州形势尚不明晰，西夏异族对中原蠢蠢欲动。南梁被灭或许并非意外。。。。。。臣猜测有人意图挑起大乱。”
    小皇帝低头沉思，“舅舅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可如今是敌在暗，我在明。况且以大魏如今的实力，幕后之人若真是存在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才会出手吧。”
    “好了，好了，舅舅别想那么多了。”小皇帝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舅舅顶着呢，不是吗？”
    苏晓卿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暮鼓声从宫墙外传来，惊起檐下一群白鸽，振翅声淹没了他未尽的话语。

    作者闲话：

    嘶，苏总带孩子还是缺乏经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