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 第1章雪夜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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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元年腊月十八,子时三刻。夜色如墨,寒风凛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在了这一刻。
江州城外的官道早已被三尺厚的积雪覆盖,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连远处的山峦也消失在了风雪之中。十七岁的楚茗剡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风雪中,他的粗麻布鞋早已被冰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瓷片上,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透心扉。寒风中夹杂着雪花,如同无数把利刃,将他单薄的衣衫被寒风撕扯得作响,露出嶙峋的肋骨。他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出细密的冰。
“还有三里……”楚茗剡在心中默念着,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他下意识地护住怀中那个破旧不堪的包袱,那里裹着一本借来的《汉书》。这是他替赵家庄户抄了整整三个月佛经才换来的宝贝。书页间夹着的半块烧饼早就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了,残破的砚台在他的胸口硌出一道红痕,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满心满眼都是对那本书的珍视。对他来说,这本书不仅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他改变命运的希望。
前方,赵氏庄园的鎏金门环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希望。楚茗剡停下脚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下,却在嘴角留下一丝暗红。这让他想起了七日前,父亲泡涨的尸体从青崖渡捞起时,官府朱批的“失足落水”四个大字。那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剑,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弱者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少年紧了紧腰间那根草绳,那里系着母亲用嫁衣改制的束带。褪色的红绸上还留着斑驳的墨迹,那是父亲生前教他认字时溅上的。他轻轻摸了摸束带内侧,十二枚铜钱被油布包得严实,每枚边缘都刻着小小的“正”字。那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父亲曾说过,每一枚铜钱都代表着一个“正”字,攒够一百个“正”字,就能买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可如今,父亲走了,他只能靠自己去实现这个梦想。
风雪愈急,楚茗剡望着远处庄园的灯火,那微弱的光亮在风雪中摇曳,却给了他一丝希望。他突然想起私塾先生的话:“读书人当如竹,虚心有节。”那一刻,他挺直了腰背,任凭风雪抽打在脸上,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扇朱漆大门。他知道,这扇门的后面,藏着他的未来,藏着他的希望,也藏着他的梦想。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会退缩,因为他是一名寒门子弟,他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打破这命运的枷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光明。
“吱呀——”
沉重的木门开了一条缝,管家油腻的脸隐在灯影里。那双三角眼扫过楚茗剡冻裂的嘴唇,突然咧嘴一笑:“楚家小子?老爷早说过,赵氏藏书阁不借寒门。”
楚茗剡的喉咙干涩,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声音却仍有些颤抖:“学生只需借《五经正义》三日。”他将腰弯得更低些,后颈传来积雪融化的刺骨寒意,“愿以祖传的松烟墨为质。”
管家突然伸手一推,楚茗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的包袱应声落地,《汉书》散开的瞬间就被积雪吞没。
书册落进溪中,冰面“咔嚓”裂开一道缝隙。楚明夷没有犹豫。
他扑进刺骨的溪水,冰棱割破他的手掌,寒气如毒蛇般顺着血脉钻入肺腑。他死死抓住那本正在沉没的书,墨迹在水中晕开,像一条条挣扎的黑蛇,缠绕着他的手指。
当他终于爬上岸时,浑身已抖如筛糠。残页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唯有“民为贵”三字仍依稀可辨,被冰水泡涨的纸页边缘,像是被泪水浸透的痕迹。
他蜷在雪地里,将书页贴在胸口,用体温去烘干。远处,赵氏庄园的灯火煌煌如昼,丝竹声隐约飘来,而他只是沉默地抱紧那本残卷,在雪夜中呵出一口白气。
“赏你的。”管家冷笑,“不过,得你自己拿。”半册残破的《五经正义》“啪”地砸在少年脸上,又弹进溪中。冰面“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书已经被水淹没了。
楚茗剡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那本书沉入冰冷的溪水中,心中涌起一股绝望。这是他花了三个月抄写佛经才换来的机会,如今却要付诸东流。他想起父亲的死,想起官府那草率的结论,想起自己对未来的渴望,一股不甘在他心中燃烧。
他没有犹豫。他想起私塾先生说过,前朝大儒曾在《五经正义》批注:“民为贵,社稷次之。”冰冷的溪水没过头顶,向他扑来而来。他的身体在水中挣扎,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到了沉没的书页。他紧紧抓住那本书,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拉出水面。
当他从水中探出头时,他的头发和衣服都结满了冰,脸上也被冻得通红。管家站在岸边,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楚茗剡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抱着那本书,一步步走向岸边。他的脚步沉重而坚定,仿佛每一步都在与命运抗争。他知道,这本书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绝不会放弃。
破庙的残垣断壁间,篝火马上就要熄灭了,只剩下几缕青烟在风中飘荡。楚茗剡正用颤抖的双手烘烤湿透的书页,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生怕再次损坏。
忽听门外传来“沙沙”脚步声,楚茗剡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看到私塾先生提着灯笼立在风雪中,花白须发上结满冰晶。
“果然在这儿。”老人抖落满身积雪,从怀中取出油布包裹。枯瘦的手指翻开书页,在“民为贵”三字旁,朱批力透纸背:“官如虎狼时,书生当以骨为剑!”
楚茗剡看着那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先生这是在告诉他,即使身处困境,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信念。他抬起头,看着先生的眼睛,眼中充满了感激。
突然,庙外火把如龙。赵府家丁的怒骂声混着狗叫逼近:“那小子肯定在附近!”
楚茗剡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他紧紧抱着那本书,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灾难。
猎户废弃的陷阱里,楚茗剡蜷缩如一只流浪的小猫一样,他的身体在寒冷中微微发抖。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火把的光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知道,这是赵府的家丁正在四处搜寻他。
“啪嗒——”一滴血从冻裂的嘴角坠落在雪上。赵府管家在洞口徘徊,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楚茗剡屏住呼吸,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过了多久,靴声终于远去。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那里紧攥着先生塞来的残墨,刻着“持正”二字。墨块冰凉,却像是攥着一团火。他知道,这是先生留给他的最后的希望。
作者闲话:
这世上最冷的风雪,从来不在天地,而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