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两个人还没开口，一旁四皇子生母贺婕妤就转头凝视着曾宝林：“妹妹这话可有失偏颇，公主如今不幸落水，好不容易才醒，你有什么委屈也不该此时往公主身上倒。其余的妹妹也是，若是自己不想着如何侍奉好陛下与皇后，天天鼓捣些歪心思，麻烦迟早找上门。”
    四皇子两年前向皇帝言明自己于治国上无丝毫兴趣，甘愿将储君之位让给其他兄弟姐妹，只求在工部安稳研究机关术，做些奇巧之物，说不定还能为纪昭的发展出份力。
    皇帝一向对子女是因材施教，欣然应允，但贺婕妤听闻后直接气得卧床半月，后来不知怎的，也渐渐再不提此事。
    如今看来，贺婕妤似乎也看不惯这曾宝林很久了。
    江云殊在殿内暗涌的风云中打了个冷战。
    曾宝林还不服气：“贺婕妤此话何意！我……”
    “好了，大清早的，何必如此针锋相对。”皇后出声打圆场。她掌管后宫数十年，入宫的每个妃嫔她都早已摸清了脾性，很清楚何时该出手，又该打压谁。
    “桃蹊，”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应声向前，“你去将绮儿曾经管事记的手札取来。”
    江云殊趁着这会儿功夫又在瞄众位妃嫔的脸色。后宫妃嫔们许多都往栖雪阁去过，没亲自去的也多少送了礼品，那阵仗不像是大病初愈，倒像公主出嫁的贺礼。
    出嫁？先别提了吧，想起来就头疼。江云殊对那远在边关的未婚夫除了姓名家世一无所知，也不是很有探知欲。
    如今徐充仪和贺婕妤相视一笑，眼里都是揶揄，看不出半点难以世人的心事。其余妃嫔也都品茶闲聊，这确实是她们司空见惯的早晨。
    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闵才人几乎将手绢拧成了麻花，眼中却又透着些痛快——死对头被人收拾了，难免的，江云殊如此分析。
    曾宝林一脸憋屈，四处乱瞥，对上自己投向她的眼神又倏地低下头——这是怕自己记恨她，日后给穿小鞋呢。
    “娘娘。”桃蹊捧着本薄薄的册子呈了上来，正是俞绮以前的工作笔记。
    皇后将其怼到女儿眼皮子底下：“快瞧瞧，这里头的东西还用不用得上。”
    江云殊只得当场翻看起来。
    【雍辰十六年五月二十日，曾宝林宫女嫣儿告闵才人宫女林雱偷盗曾宝林财物。从林雱住处搜得证物三串琉璃手链、一支银簪，无可靠人证。判林雱杖十，逐出宫外。注：按宫规应杖二十、刑舂米，然疑点重重，恐有冤情。】
    【雍辰十六年六月初三，闵才人告曾宝林宫女罗绢言语顶撞。无实际证据，只双方供词，判罗娟罚俸一月。注：无奈之举，二人相争时日已久，此次曾宝林方回应无力，故不得不罚。】
    明白了，这是以往俞绮办理的桩桩件件大小事务，之所以留在皇后宫中，应当是其中的这些备注藏了太多秘密，怕带出去被人惦记上。
    如今看来，这宫里最爱闹事的就是曾宝林，闵才人都显出些被她逼着发疯的无奈。江云殊心里居然生出几分同情，俞绮与这后宫诸位主子，谁还不是个牛马了。
    只不过俞绮算监察部门，妃嫔们又各有阵营，各小组间难免会有些利益冲突。
    但日后还要如此行事吗？江云殊越往后翻看越觉心下不忍，多少案子是不清不楚地结了，多少涉事宫人是一眼就知道蒙冤受辱，又找不到实证翻案。
    “疑罪从无”，这四个字突然在江云殊脑海中蹦出来，又很快消散。
    别异想天开了，自己这还要重新学习后宫杂事的处理门道，哪里能左右律法呢。
    “母后，这些事也是以往积累下的，不如还由母后帮忙保管着，女儿今日起，每日来长宁宫中学习，尽早重新接管就是。”江云殊将册子合上，又打量起殿中众人来，“多日不碰，难免生疏，但我向诸位娘娘保证，定竭尽所能，肃清后宫污糟之事与闹事的人！”
    其余人反应平淡，许是对一个十九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并不在意，只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便不会在意。
    闵才人随众人应声时带了几分不悦，江云殊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三姐的这位生母，撇了撇嘴也并未放在心上。
    皇后拍了拍女儿的手，似是安抚，随后对着众人道：“从今日起，宫人间的小事便先报给绮儿，本宫也会亲自教绮儿打理。诸位若无其他事，便回去歇着吧。”
    众人次第退出间，江云殊又瞄到曾宝林在闵才人后面偷偷踩她影子，偏头与母后偷笑。待确认人已走远，才敢开口：“没想到面上那么针尖对麦芒的，背地里还是个举止如此天真烂漫的女子。”
    “入后宫的女人，大多是身不由己。”皇后远远看着翩然离去的妃嫔们，花花绿绿的裙摆在冬日的寒风中竟绽放出一丝生机，“宫里没有外头的自由，又多了许多害人的规矩，能保有一丝天真便是难得。”
    她想起自己年少时，听俞谟羌许诺她此生再无旁人才答应嫁入王府。
    但自俞谟羌被封储君那日起，她心底就知道这诺言实现的几率与天崩地裂一般大小，她便抛去了对夫君一腔的爱恋，将注意力投到一双儿女身上。
    俞亟如今已成婚立府，入户部任职，女儿俞绮也长大成人，能帮自己分担重任。
    夫君已成帝王，二人再也回不到青春年少，纵然对方已不再去其余后妃宫里，自己却已不能将他与那对自己一往情深、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联系在一起。
    也许，自己所求一直都是简单纯粹的爱情，注定与皇家相矛盾。带着那一丝侥幸过王府的门，她便已将自己推入后半生的折磨之中。
    只是她的儿女，不能再似她一般。所以，孩子要什么，只要不是闹翻了天地，她便支持。
    “留下吃午膳吧。”胡樾芙将自己从沉重的心情里解救出来，为女儿将碎发别到耳后。
    江云殊看着皇后目光涣散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过神来，怕触及眼前这慈母的痛处，也不愿深究，拿出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来：“有糖醋排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