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公寓的小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消毒药水和云南白药混合的古怪气味。葛名瘫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旧沙发上，感觉身体被掏空。他斜眼看着占据了沙发另一头，把他挤到角落里的“大型古代不明生物”——东方青。
    这名字是对方清醒后，用那种冰碴子似的、带着点古腔古调的语气自己报的。葛名当时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累得像条死狗。东方青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眼睛，只是冷冷地扫视着这间狭窄、堆满方便面盒和旧杂志的蜗居，眼神里带着一种……嗯，葛名觉得像是皇帝巡视贫民窟的审视。
    “此乃何地？”东方青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他试着动了动包扎好的肩膀，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家！还能是哪？”葛名没好气，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带血纱布和药瓶，“救命之恩懂不懂？大哥，你这伤怎么回事？拍戏吊威亚摔的？道具组也太不专业了，那箭头看着跟真的似的……”
    东方青没理会他的碎碎念，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扫过房间里格格不入的一切——发光的屏幕（电视机），会自己转动的扇叶（电风扇），还有葛名手里那个薄薄的、会发光还会响的“板砖”（手机）。他的眼神由审视变成了深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此物……”他指向葛名随手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某个游戏的界面，花花绿绿。
    葛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拿起手机晃了晃：“手机啊！打电话、上网、打游戏……哎，说了你也不懂。”他刚想凑近点显摆一下现代科技，左脚踝上猛地又是一阵熟悉的灼痛！比上次在车里还要剧烈，痛得他“嘶”地一声，手机差点脱手掉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看脚踝。那颗小核桃，表面那道原本细细的裂缝，竟然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像蛛网一样爬满了整个表面，看起来随时都会碎掉！一股更浓、更阴森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仿佛有冰冷的舌头舔过他的后颈。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
    客厅天花板正中央那盏廉价的吸顶灯，毫无征兆地灭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操！又跳闸？”葛名心里咯噔一下，嘴上骂着，身体却僵住了。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
    沙……沙……沙……
    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像是从……卧室那边传来的？
    葛名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沙发另一头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靠。
    “别动。”黑暗中，东方青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葛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葛名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能感觉到黑暗中东方青似乎坐直了身体。那刮擦声停了片刻，随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清晰了，也更近了……仿佛就在客厅与卧室相隔的那面墙后面！
    “点灯。”东方青的声音依旧冷静。
    “啊？哦哦！”葛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摸茶几上的手机。指纹解锁，刺眼的白光亮起，瞬间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他刚松了口气，借着手机光下意识地朝卧室方向瞥了一眼——
    卧室门是虚掩着的。
    就在那狭窄的门缝里，一只眼睛正死死地、怨毒地朝外瞪着！没有眼白，整个眼球是浑浊的、死气沉沉的灰黄色，瞳孔缩成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直勾勾地钉在葛名脸上！
    “啊——！！！”葛名魂飞魄散，手机脱手飞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光亮熄灭。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伴随着葛名凄厉的尖叫，卧室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腐烂腥气的阴风，扑面而来。
    葛名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他唯一的本能只剩下朝着身边唯一的热源——那个散发着凛冽气息的男人——扑去。
    黑暗中，他撞进一个坚硬而宽阔的胸膛。预想中的推开或呵斥没有发生，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反而环住了他因极度恐惧而抖得不成样子的肩膀。东方青身上没有体温，像一块浸透了寒气的古玉，但那存在本身，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诡异的镇定。
    “噤声。”东方青的声音贴着葛名的头顶响起，低沉而冰冷，却像定海神针，“秽物惧阳刚，惧正气。尔心怯，气自泄，正中其下怀。”
    道理葛名懂，可懂归懂，身体完全不听话。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揪住东方青那件被他洗得发白的T恤（他自己的衣服穿在这位王爷身上显得又小又滑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股腐烂的阴风越来越浓，卧室门彻底敞开了，里面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它…它来了……”葛名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整个人恨不得缩进东方青怀里。
    东方青没再说话。葛名感觉环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松开了。他惊恐地抬头，只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在黑暗中微微侧身。
    接着，他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裂帛之声——是东方青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毫不犹豫地撕裂了自己手臂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压过了那股腐烂的阴气。
    黑暗中，葛名看不到东方青的动作，只能听到他指尖蘸血，在空气中快速划过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古老而神秘。几道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红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勾勒出几个玄奥繁复的图案轮廓，随即隐没。
    “敕！”
    东方青一声低喝，短促而威严。
    就在他喝声落下的刹那，那股几乎要将人骨髓都冻结的阴风骤然一顿！卧室门内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嚎！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怨毒，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灵魂。
    嘶嚎声如同实质的针，狠狠扎进葛名的耳膜和脑海，震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紧接着，那嘶嚎声如同被掐断喉咙般戛然而止。阴风倒卷，卧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里面“砰”一声关上，震得墙壁都在簌簌落灰。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葛名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还有他自己那颗快要撞碎胸膛的心脏狂跳声。
    黑暗依旧浓稠，但那股几乎让人窒息的阴冷和粘稠的恶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葛名瘫软在沙发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黑暗中，他感觉到东方青重新坐了下来，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那股凛冽的气息再次包裹过来。
    “结…结束了？”葛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暂退而已。”东方青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似乎在黑暗中处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此物怨气深重，已成气候。汝足下之物已裂，镇邪之力溃散，此类阴秽必循隙而来，源源不绝。”
    葛名猛地想起自己脚踝上那颗裂开的核桃。他慌忙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温润坚硬的小球，而是一堆粗糙、冰冷的碎片！那颗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无数次帮他挡下那些“脏东西”的小核桃，在刚才那阴气爆发的瞬间，彻底碎裂了！
    “碎了……全碎了……”葛名喃喃道，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淹没了他，比刚才直面恶鬼还要绝望。失去了这最后的屏障，他仿佛赤身裸体暴露在冰天雪地，四周全是窥伺的豺狼。他下意识地又往东方青那边缩了缩。
    黑暗中，东方青沉默了片刻。葛名感觉到对方似乎侧过头，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汝之体质，阴气郁结，如暗室引蛾，极易招惹邪祟。”东方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冷静得近乎残酷，“此核桃手链，乃纯阳之物，强行压制汝身阴气，方保汝二十载无虞。如今链毁，平衡已破，阴气外泄如江河决堤，方圆十里阴邪之物皆会闻腥而动。”
    葛名听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原来自己这“招鬼”体质不是错觉，是实打实的！以前全靠老院长给的核桃吊着命？现在核桃碎了，自己岂不是成了黑暗中的活靶子？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那…那怎么办？我…我会死吗？”
    “哼。”东方青似乎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有本王在此，岂容区区魑魅魍魉放肆？”
    葛名一愣，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看向身边模糊的轮廓。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股磐石般的笃定。是了，刚才就是这个“古代人”，徒手画了个血符，就把那恐怖的女鬼给震退了！
    “不过，”东方青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命令式的强硬，“此地阴煞之气已浓，绝非久留之所。汝需随本王离开，寻一处阳气汇聚之地暂避锋芒。待本王恢复些许法力，再寻根除之策。”
    “离开？去哪？”葛名茫然。
    “暂寻一处阳气鼎盛、人烟稠密之所即可。”东方青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竟有一丝奇异的别扭，“……本王初临此界，身无分文。”
    葛名：“……”
    合着这位大爷是打算赖上自己，还顺便要自己掏钱搬家？可一想到刚才那门缝里的鬼眼和那声凄厉的嘶嚎，葛名所有的抗议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打了个寒噤，抱紧了自己还在发抖的胳膊。跟小命比起来，钱包出血……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