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浩表情木然，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在窄小的电梯间回响。
    薛凝心递过来一块方帕，林正浩下意识伸出手指往自己脸上探去，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梁涣冰歪了歪头，见那帕子有些过分眼熟，好像是之前安慰薛凝心时给她的。
    薛凝心没有流泪，只悲伤地注视着他，耐心地等到他擦干了泪，才问道：“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帮助你呢？”
    林正浩道：“我听说人死后没有那么快投胎，我想见一见倩倩，问问她受了什么委屈，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你没有通灵体质，就算我找到了她，你们也见不了面的。”薛凝心叹了口气。
    “这没事，劳烦你转达给我。”林正浩很坚持，“倩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我不能让她离开的这么不明不白。”
    薛凝心微微侧身看向梁涣冰。
    “你想帮他吗？”梁涣冰在夜明珠的白光中现身。
    林正浩听到声音惊恐地回头看他，再看薛凝心毫无惧色，便知原来他听见了二人全部的话。
    薛凝心介绍道：“林先生，这位你在幽明馆也见过的，是我师傅，梁涣冰。”
    “师傅，我想帮一帮林先生，即使不能见面，若是能让方小姐给他托个梦也好。”
    梁涣冰思索片刻，道：“那就按你所想去做，之前的灵媒也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是有一点你要注意，介入生者之事，要收取一定报酬，以作了结。”
    “没问题没问题，”林正浩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银行卡推给薛凝心，“这里面是我的全部积蓄，都给你。”
    “林先生，等到真解决了你的事，我们再来谈收多少钱的事。”薛凝心后退了一步，没有接，“时间不早了，我们加个好友，我先去查查，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当晚，林正浩结束了出差，坐上了回花禾市的飞机。
    薛凝心则是再一次来到阴间洞天地府·新城。
    张伟正好在保安室值班，见到薛凝心，笑着起身迎上去。
    “薛小姐又来了啊，最近幽明馆真是业务繁忙啊。”
    梁涣冰有意锻炼她的能力，便提出让她自己来。
    薛凝心本就认为是自己接下的工作，理应自己处理。此时面对张伟热情的寒暄，虽然还不适应，但还是回忆着梁涣冰工作时的样子。
    她面上浅笑，稳重地冲张伟点了点头，“今天我又是来找人的，麻烦张队长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千万别跟我客气。”张伟熟练地打开表格，“我工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岗位，能帮上幽明馆的忙，是我的荣幸啊。”
    薛凝心作为半只脚还没踏进社会的大学生，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全部来自于从旁观看父母和梁涣冰、杨君遥的行为处事，此时已黔驴技穷，又不想显现出自己的稚嫩，见他已经打开了搜索框，连忙转移话题。
    “方茉倩，28岁，乙亥年生，花禾市人，癸卯年十一月廿八去世，张队长，您能给查查她来阴间了吗？住在哪里？”
    “花禾市啊？好说，我们信息都是互通的。”张伟十指翻飞，“方茉倩……十一月廿八……诶？系统里没有这个人。”
    薛凝心凑上前仔细看着，名叫方茉倩的一共有11人，却没有一位是在今年去世的，也没有去世地点在花禾市的。
    来之前，梁涣冰已经与她商议过，这种情况并非意料之外。
    “没关系，距离她去世满49天还剩一周时间，也许是还在阳间。”见张伟表情失落，薛凝心安慰道。
    张伟也打起精神，道：“对，花禾市属于No.009号黑白无常工作范围，可以向他们打听一下。”
    薛凝心点头道谢：“谢谢张队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的。”
    No.009号黑白无常没有在地府，两天过去了，事件毫无进展。
    薛凝心回到了海港市的家里，越是年底，徐明月和薛宏志的公司业务越多。倒是方便了薛凝心趁他们不在时调查或去幽明馆找梁涣冰上课。
    “哎。”
    又一声轻叹。
    梁涣冰笔尖一顿，抬眼看向埋头在《灵媒杂谈》里的人。
    薛凝心整个下午都在翻阅《灵媒杂谈》，时而皱着眉专注地默念文字，时而抽气或叹气。
    梁涣冰一向奉行自主学习，只有薛凝心向他提问时，才回答一二。然而在听到这数十声叹气后，他眼前看着卷宗上工整漂亮的蝇头小楷，心思却跑到了另一张书桌旁边。
    是与张伟沟通时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还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调查了？
    是担心不能帮助林正浩完成心愿吗？
    还是对玄宇道士的事有所顾虑？
    抬了几次头，薛凝心始终用厚厚的书籍挡住自己，梁涣冰犹豫着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再低头，面色如常地在卷尾签下名字。
    任纷繁的思绪，好似平静湖面上骤起的狂风般，在心中喧嚣。
    笃笃。
    虎堂的人敲门，“堂主、灵媒，沈堂主回来了，杨馆主请您二位到主堂议事。”
    为了让薛凝心安心学习，梁涣冰在书房设下了结界，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
    梁涣冰和薛凝心一前一后，无言在廊间走着。
    拐过一个弯，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院中的树木花草很快被覆上薄薄一层银白。
    梁涣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顿，紧接着自己衣角稍紧。
    薛凝心目不转睛地看着景色，食指和拇指轻捻着梁涣冰西服的衣角。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梁涣冰不解：“怎么了？”
    薛凝心摇了摇头，“这个角落乍一看跟外婆家的院子好像，但仔细看过去又不一样的。”
    “这里确实是馆主参照淑蓉家院子的样子做的，只是幽明馆的一切都靠馆主的法力维持，许是太久没关注过，所以植物的样子不曾改变过。”梁涣冰解释道。
    “这样啊。”薛凝心声音轻不可闻，如同雪花落在地面上一样静谧。
    梁涣冰看了看，衣角依旧在她手中牵着，由于衣服尺寸过于贴合，薛凝心的手举起了一个高度。
    梁涣冰调整重心，让上半身靠近薛凝心，直至她的手不再费力举起。
    薛凝心依旧盯着银装素裹的院子发呆，她能够感知到，主堂聚了很多人，杨君遥也已经到了，但在这个仿似有着徐淑蓉气息的地方，她实在移不开脚步。
    她没有催问过徐淑蓉的下落，只看幽明馆众人对她的耐心和关心，偶尔提起徐淑蓉时大家脸上怀念的微笑，便知他们不会对薛凝心隐瞒，没有消息，就是真的没有消息。
    柳宛央曾劝她放心，徐淑蓉即使到了阴间，也是灵力高强的魂魄，阴德加身，鲜少有人能伤害到她。
    徐明月也跟她郑重地谈过，外婆虽然不在了，但是外婆的爱从未消失，要带着外婆的祝福和回忆坚强地生活下去。
    薛凝心时常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数次面对生离死别后，她有些害怕。
    怕方茉倩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了，更怕真相让人无法面对。
    外婆在刚成为灵媒时，也会有退缩的想法吗？
    如果外婆还在，她会怎么做呢？
    迄今为止，她做的一切，都是对吗？
    这些问题她问不出，也得不到答案。
    薛凝心伸出手，雪花却穿过她的手心，执着地落在地面上。
    “若是今天累了，便回去吧。”梁涣冰道，“有什么事明日我告知你便可。”
    薛凝心转过头，对上他透着关心的视线。
    “师傅，我当上灵媒之后，是不是给幽明馆带来许多麻烦？我有帮上忙吗？”
    梁涣冰一窒，才明白下午的叹息声全是对她自己的否定。
    “当然，你做得很好，帮了我许多忙。”顿了顿，补充道：“很有淑蓉当年的风范。”
    薛凝心双眼重新焕起明亮的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梁涣冰目光柔和下来，“不用担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遇到困难就来找我。”
    “嗯！”薛凝心用力点点头，“谢谢师傅！”
    待两人到达主堂时，众人已经到齐。
    梁涣冰与薛凝心刚刚入座，杨君遥便递过来一封信。
    “保诚找到了，玄宇道士在花禾市，保诚已经赶过去了，正在尝试与他见面。”
    信是叶保诚写的，龙飞凤舞的字体，看得出写信之人的急躁和匆忙。
    “能见到玄宇？他不是都在微信上联系别人吗？”薛凝心见信里写的模糊，担忧问道。
    沈翊道：“保诚既如此说了，必是已找到方法了。但他终归势单力薄。馆主，我申请虎堂和灵媒的协助。”
    “我也正有此意，涣冰，你和凝心可否去一趟？”杨君遥问。
    梁涣冰看向薛凝心，用视线询问她。
    “我可以过去，恰好我也有需要去花禾市办的事。”薛凝心道。
    “你父母那边怎么办？”柳宛央问。
    薛凝心已经想好了，“我可以说跟同学去花禾市旅游，只要我保持电话畅通，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以前的灵媒也是会寻类似的借口，但还是见到陪同的朋友，家里人才会完全放心。”杨君遥道，“宛央，你也去陪他们吧。”
    柳宛央嫣然一笑，从刘桐怀里接过一枝繁茂的柳条，走到薛凝心面前递给她。
    “凝心，这枝柳条半小时前刚被折下，稍后你回了阳间，快速将它插在土里，需要我时，抚三下柳条，我便会以实形出现了。”
    薛凝心懵懂地接过柳条，用迷茫的双眼望着她。
    柳宛央轻轻掐了掐她饱满的脸颊，笑着解释道：“姐姐我呀，是柳树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