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钟离清弄明白了原委，地藏说：“首先，青魂以身祭阵，他已经大限将至了。”
    钟离恕心头一紧：“什么？！”
    钟离清看着一言不发的钟离恋，不禁有了些怒意：“你早就知道他会死？那你还这么做！”
    青魂张口，憋在胸腔里的血终于吐了出来，倒是一瞬间轻松了不少。
    他趴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替钟离恋辩护：“四小姐她……她什么都没做错……是我先找的她，是我要复活他们……不是她的错……”
    钟离清翻下马，走到青魂面前：“为什么？”
    青魂躺在了地上：“我本来就是钟离锦的叛将，他虽然暴虐，却待我不薄……但我最后还是离开他了……这回正好还了多年的情谊……”
    钟离清不知该说什么好：“你——”
    “而且……钟离锦的叛将，没一个有好下场，谁不是被他一寸一寸连骨髓都碾碎了折磨死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了哈哈哈……”
    青魂笑了起来，“你说你父亲，有着那般雷霆手段，到最后……到最后还不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青魂剧烈地咳嗽起来：“时候这么晚了，赶紧趁我还有口气儿，把事儿办完，回家休息吧。”
    地藏菩萨半垂下眼帘：“郡主可以用来交换的，有三样东西。这第一，是阳寿。”地藏翻开一本命簿，“第二，是福运。”
    “福运？”
    “就是郡主的福泽命数。只怕也不好换。”
    “那第三样是什么？”
    地藏顿了顿，睁开眼睛：“是郡主的仙缘。”
    “仙……仙缘？我还有仙缘？”
    “郡主的仙缘极佳，若是要了仙缘，这前两样更是不足挂齿。这看郡主是要得道飞升，还是要兄长？”
    “我要哥哥。”钟离恋毫不犹豫。
    地藏有些许惊诧：“郡主用命定的运数，来换两个已逝之人回魂，确定吗？”
    “仙缘而已，无非就是些神仙事，没了仙缘，别的会受影响吗？”
    “不会，而且你两位兄长也可以从生死簿上除名，只是你此生再也不能飞升，无缘仙道了。”
    “既然能和哥哥团聚，那就换吧。”钟离恋一甩马鞭，“至于仙缘，我志不在此，要它何用？”
    地藏又说：“其实世子也有可以交换的东西。”
    钟离恋说：“这件事和大哥没关系，是我先同意的，碍不着他的事。”
    地藏于是当着钟离恋的面改了命簿，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后，他很是赞赏地夸道：“多少人这一道仙缘用尽手段都求不得，郡主倒是与他们不同。”
    钟离息轻轻走到青魂身边，握住他的手。
    青魂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他，笑了笑：“三公子……我听说你学医，要当郎中？要好好学，好好活……”
    钟离息身上的衣衫全都是血，这是他死时的模样。他的脸上有一道血口子，不知怎么，重塑肉身的时候，只有这一道伤口没有愈合。
    地藏垂手，抚了抚青魂的头顶，青魂变成了一只青毛兔子，地藏把他拎起来，两人一起踏入金光中，消失不见。
    钟离清久久无言。
    花含烟劝道：“公爷，外面多冷，赶快回家吧。”
    “回去后，让青魂入了咱家宗庙，与先父齐排。”钟离清上了马，“今天原本黄昏就能到，谁知半路上起了风沙，耽搁许久，让夫人担心了。”
    “有什么话，等回家了再说。”
    疏香和南鹊早在门口等候多时。
    疏香看见钟离忌和钟离息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南鹊惊叫一声，躲到一边。
    钟离息很是不耐烦：“看来家里事情不多，还有闲心在这里大惊小怪。”
    钟离忌倒是十分温和，下了马走进大门，安抚他们：“不必害怕，你们难道不想我吗？”
    疏香吓完了以后就不再怕了，笑吟吟地说：“当然想啊，世子可时不时挂念着二公子和三公子，我今天早上去给世子买桂花糕，回来的时候遇到新月戏班的百乐班主，他可也天天念着二公子呢！”
    百乐是钟离忌的师父，钟离忌在新月戏班学唱戏，有一个艺名，名叫莺歌。
    钟离清的脸色异常难看和疲惫，但似乎又不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他揉了揉脸，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夫人，饭我就不吃了，麻烦你把他们都看顾着安心歇下，你也早些睡吧。我要写一封加密奏折，急递到陛下那里。”
    “玉门关……”
    “玉门关的问题很大，一点儿也耽误不得。现在不是说的时候，以防隔墙有耳，我日后再与你说。”
    花含烟心领神会，不再打扰他。
    青魂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在地藏的怀里。他的尸体已经被地藏妥善掩埋了。
    地藏见他醒了，问道：“你还有心事未了，念在你知恩图报的性情上，可说与我听，或许我可以帮你。”
    青魂还没有从临死前的剧痛中缓过来，他艰难地开口：“我想见见钟离锦……他投胎了吗？”
    地藏说：“提起这个，我比你还疑惑。二十三年前，生死簿有一个人对不上。他的阳寿已尽，但地府至今没有收到过他的魂魄，派阴差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
    “是钟离锦吗？不会吧？”
    “不光钟离锦，钟离氏有四个人的魂魄，死后都没有来地府。钟离锦，和刚才那两个孩子，以及镇北钟离氏开宗立派的先祖，三百年前随着靖太祖一同打天下的开国功臣钟离梦。”地藏掐指算了算，“但钟离梦用锁魂阵把尸身和魂魄一起葬在狼居胥山，他在死之前给阎罗殿报备过。可其他三人……着实奇怪。”
    地府秩序一切如常，地藏直接带着青魂回了翠云宫。
    其实青魂能看出来，地藏刚才是故意去晚的。
    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就刚刚好在二人重塑完了肉身之后，地藏恰好出现在那个时间点，而且孤身一人，没有大张旗鼓，交换的筹码也只是钟离恋最不在意的东西。
    即使那很贵重，但地藏甚至把交换的选择权给了钟离恋自己。
    生死从来都是一门沉重的学问。
    据青魂所知，地府一向的办事风格可没这么温柔。
    地藏说：“你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没有想过，这样颠倒阴阳秩序的事，会让你死后坠入地狱吗？
    “我知道。无所谓，钟离锦活着的时候，我跟着他，和地狱没什么差别。”
    “你刚才还说他待你不薄呢。”
    “的确如此，这并不冲突。钟离锦生性残暴，以屠戮为乐，晚年又患了失魂症，发病的时候必须见血。很多跟着他打仗的将领都被他杀了，然后有人就逃走，但如果被他抓回去，就会被虐杀，死得更惨。”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三十年前不断有被凌虐至死的将领来十殿阎罗处控告钟离锦。”地藏面色凝重地说，“可我记得，你走后不久，钟离锦就暴毙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