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玉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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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清一身白衣,美髯飘胸,眉目犀利,狭长漂亮的凤眼射出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危险气息,背着手,独自一人傲然挺立于强劲的西北风中。风将他银白色的须发吹得飘向身侧,更加显得凛不可侵。
他的身材比钟离恕更加悍野坚实,脊背笔挺如松,一言不发地盯着钟离恕,看起来不太高兴。
钟离恕终究没按捺住心里的思念,狂奔起来,奔过空无一人的官道,高喊着:“爹!我回来了!”
钟离清在他跑到身前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用力极了,仿佛再也不想松开。
然而只过了几秒,钟离清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在钟离恕身上,呵斥道:“你还知道回来!从祁连山里到玉荥城根本用不着这么久,你昨天中午就能到,非得拖到现在!你还记得明天就是你的及冠之日了吗?家里亲戚都来了,就你没来,怎么着?瞧着人家菩萨有一副好相貌,便挪不开眼,连路都走不动了?我爬都比你爬得快!还不赶紧回家!”
……还真让他猜中了。
钟离恕忽觉惊奇:“爹,我怎么记得您从前没怎么去过深山里,却如何能知道我从山里到家只用两天时间?”
“废话,我每……”钟离清脱口而出的话语戛然而止,又很迅速地改了口:“我小时候每天都喜欢去山里捕猎,自然知晓。别多问了,快走吧,你娘和妹妹该等急了。”
钟离恕耸了耸肩。想来是父亲这三年中经常去祁连山里,想要找到他,才会这么熟悉,只是这个死要面子活要命的人不肯承认罢了。他追着已经走在前面的人的影子,快步跟了上去。
“哎呀……我怎么总是弄不好?”
房间里,一个约有十六七岁、身穿白色织锦长袍的小姐赌气地把手中的刺绣往篮子里一扔。从她扔了的东西来看,她的女红技术实在不如意。
在她身旁的床上坐着一位眉目俏丽、华贵貌美的贵夫人,盘云髻上插满了金玉珠翠的发饰,黑色华服用金红丝线绣满了火凤凰,紫绸宽腰带勾勒出精致的身材。
其实这身衣服是今天才又穿上的,府中的缟素白丧也刚刚撤掉不久,因为心爱的儿子终于有一个可以回家,又恰逢明天就是他的及冠之日,所以夫人脸上有掩不住的高兴。
她拉过女儿的手,看着上面满满的刀剑磨痕:“恋儿乖,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恋儿这双手生来用于止戈为武,做不好女红刺绣,也在情理之中。”
钟离恋沮丧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可我喜欢嘛。”
花含烟摸着女儿银白的头发,安慰道:“那就在闲下来的时候当做消遣,莫论成品好坏,只是别因此坏了心情。”
钟离恋正撒着娇,突然吸了吸鼻子,然后高兴地一跃而起,拉着母亲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爹和大哥回家了!”
花含烟被她拖着出了门,无奈又宠溺地说:“可当心别绊着了!”
钟离恋放开母亲的手,径直扑过去,撞进钟离恕的怀里。钟离恕抱住她,笑道:“恋儿怎么又长高了不少?”
钟离恋忽然有些委屈:“我好想哥哥啊。”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还想二哥和三哥。我想让他们也回来。”
“……可是人死如灯灭,他们已经不在了。”
“灯是可以再点起来的。”钟离恋的话中有些不易发觉的固执,钟离恕听出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她。
钟离清迎着花含烟走上前去,凌厉的眉眼冰霜尽化,笑意流散,不掩温柔。他握住了花含烟的手:“我们进屋去。”
“你说你在外面……”花含烟急着要说什么,钟离清却赶忙捏了捏她,示意噤声:“进屋再说。”
到了内堂,确认无人听到,花含烟才又埋怨道:“你说你在城外等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多加几件衣服,找个避风的地方歇着,叫我好是担心。”
钟离清拥她入怀,爱抚着她头上的发钗和后背:“好啦,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注意保暖就是了。”
花含烟把头靠在钟离清脖子上:“身上这么冷,还不快去喝碗姜汤驱寒,免得再受了凉,又要病上几天。”
夫妻二人自去相叙恩爱。钟离恕在安慰了妹妹一番后,把她塞回房间里安顿好,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镇北公府里有很多小院子,钟离恕的院子名叫丹枫园,里面种了满园枫树,年年炽烈如火,只是现如今已经落尽了,他没来得及看。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还是无比熟悉的事物:华贵大气而又整洁干净的陈设,雕梁画栋,房顶大梁飞鱼盘蟒,眼目皆用波斯琉璃鱼目珠制成,五光十色;桌椅用上品红木打造,形态优美,边角圆润无棱刺;雕花木床上铺着丝绸锦被床单,苏绣大红牡丹栩栩如生,顶上挂着的帘幔是用紫红色的小珠细密地串连而成,巧夺天工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分门别类放好,井然有序,书架旁边是衣橱,衣橱下的抽屉里是各式各样的发簪冠钗。他的衣服也十分华丽,清秀的文人服饰无一不用细小珠宝点缀,武服没有过多饰品,精练轻便,也全部都是用绫罗绸缎量身定做。
角落里还有一张琴、一副画具、几只笔架,垂着大小不一的毛笔,地上的坛子里挤满了空白画布。上面都没有落灰,因为有人每天用心擦拭。有个小柜子紧挨着琴,围棋和象棋安静地躺在第一层,第二层是古色古香的茶具。在这些东西的最前面,还有几个寒梅映雪大屏风。
镇北公府和其他达官显贵相比,并不算得上是大富大贵之家,钟离清一年的俸禄只有一千两白银,镇北公府也只有这一个房间是这么奢华,就连有着郡主封号的钟离恋的房间都没有如此富丽堂皇——不过那是因为钟离恋不喜欢才没弄——可见这位金枝玉叶的世子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不过这是这个房间被打扫过后的样子,钟离恕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他不喜欢把东西放好,于是他的房间一直都是刀枪遍地、书本乱飞的景象,走路的时候稍有不慎,把地上堆起来的书撞倒,就是一场泰山压顶的灾难,并且完全可以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被清理干净的屋子就又会变回原来那副模样了。
书桌的侧面是窗户,桌上也有一个笔架。桌旁的墙上挂了一幅字,是他的老师,天下名儒李秋雁用草书写给他的。
——须知少时擎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钟离恕觉得字旁边还有些空,还可以再填一幅画。钟离恕想亲自画一个观音菩萨,在没人的时候独自欣赏。
许久不曾练琴,手都生疏了。钟离恕去取了琴,坐在地毯上,盘起腿,轻拢慢捻抹复挑,琴声悠扬美妙,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一曲《广陵散》奏罢,钟离恕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不由得生出了些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的悲戚之感,竟落下泪来。
(PS:历史上广陵散在嵇康死后就已经失传。)
以前每当自己弹琴的时候,弟弟妹妹都会跑来听的,宋温仁时常也在。可现在,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连李先生都没有在一旁教导。
钟离恕独自哀思半晌,不思量,自难忘。
这一整天他都在家里,和舅舅们打过招呼之后便忙着准备冠礼的相关事宜,要么就漫无目的地随便做些什么。后来觉得无趣,就从家里的珠宝箱里找了压箱底的十八颗红豆珠和两条红线,做了两个手链,在怀里揣好,静静等着一到天黑,就去青灯寺找观音菩萨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