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村 第一章·天黑水深莫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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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清明,我回了母亲老家。从海右到商都,路途不算远。
车内开着窗子,春风萧瑟,还带着冬的气息。驶入老家公交站处,已近深夜。水泥地近日新修完,方便不少。
空中烧香味萦绕在鼻尖,又很快伴风散去。凭我几年经验,今日祭奠的不多。今年特殊,大家都在推广清明前后日祭奠,否则招惹是非。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规避,我嗤之以鼻,左耳进了右耳出。
襁褓时,我身上就怪事不少,长久也算习惯了。今日回来,是为了祭奠母亲。街巷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静的只有纸制品摩擦声。
真糟糕,这是碰到送归的了。
没办法,我迅速按下关窗,隐约间,感受到有股注视感。我低着头,双手死死抓紧手机,手机黑屏面被我翻过去,我并不想看到什么。
脚步声一深一浅,可算过去了。我缓缓抬头,一张惨白的脸印在玻璃上,我不怯也直勾勾盯着他,转而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下去。
他随风飘起,原是个纸人。
也对,再往前,就是殡葬一条龙。可能是店老板有疏漏,我摇摇头不再多想,正常前行。
小胡同更加狭窄,我有些烦躁,车灯已经不起作用,似乎被黑洞完全吞噬。心一横,我下了车。左脚刚踏上地面,周围的灯“唰”一下全亮了。
我惊奇的四处张望,竟还在村口。太操蛋了,今天就不应该回来,先是送归又来个鬼打墙。
我从车上掏根香烟点燃,待最后一点燃尽,我看清自己是在家纸人店前,门口有名女人,她瞳孔似乎向我这一瞥。
眼前场景闪了两下,缓过神来,哪有什么女人。站在门口的,只有一片轻薄纸人,头上冒着老鼠耳朵,看着精明。
我记起来,老家有个传说,是名为“偶”的一种精怪。她们的化型与十二生肖相对,在夜晚常常会迷惑人,好吸取人的精魂。
有人在夜里遇到过,回到家时精神颓废,卧床不起。没过几天,就办了丧事。
我心中暗惊这是遇到鼠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我强装镇定,手扶上车把向后拉,车门纹丝不动。
再用劲拉两下还是一样,车窗浮现一只眼睛,而后是偶那张妖艳的脸,兴致冲冲的看着我。
我铁定了心当睁眼瞎,抓抓头发,装作茫然的望向店铺。
这一条街店铺灯火通明,却都渗着诡异的气息。第六感告诉我,纸扎店不能进,我踏步向前走,来到黄纸元宝香火店。
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我有些茫然,眼下情况太复杂了,手机落在车上用不到,街上看不见活人。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巨痛袭来,我立马松手,同时也心如死灰。这种情况最怕是个死局,没有突破口。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搜寻线索。
屋中混乱不堪,大大小小的纸物撒乱在地,几乎没有地方站脚。唯一的吊灯发黄发昏,阴影笼罩角落。
灯下是个柜台,我走过去。有份记账本,前面页数都被撕了,最上面那页是串没有规律的数字。在一旁,是个老式电话。
我试探性拿起,没有奇怪的杂声。心中石头落一半,开始输入朋友电话号码,她懂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在我点下最后一个键,电话铃声吭吭咔咔的,像是被什么干扰,随后一点声都没有。
再打开抽屉,里面有副望远镜。
我拿起望远镜,周围电线杆上五彩斑斓,贴满各种小广告。算命驱邪多的数不过来,中间夹杂着少数开锁和治癌。
向西看,是对门皮影戏台。
我起了兴致,心中隐约感觉这是个重要突破点。
大红帷幕缓缓拉开,白炽灯的光效打在台上。布景像是女子闺房,纸女子一上场便坐在梳妆台前,抿着口红纸,旁边果盘放着五块喜糖。
她有些痴呆,对着镜子傻笑,身后纸人走近都没动静。
纸女子安分坐在那,任由身后大娘盖上红盖头。
她忽然有了反应,双手乱挥同受惊的小鹿。大娘死死控制住她,帷幕下拉,纸女子再现时安安静静坐在桌前,果盘只剩三颗糖。
我转下前两位密码,画面一转到高堂环节,一名老头新上场,糖果又恢复原来的数。直至落幕,玻璃盘中又空荡荡的。
和最初的镜子一样,红盖头飘落,覆拥上去。
放下望远镜,箱子只剩最后一位。肩膀处传来重感,有人吹着凉风,引得脖子发痒。
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搞得我头晕脑眩,神志不清。
我大气不敢喘,微微一瞥,那皮影戏中的红盖头正垂在我肩上。
我明显的感觉到,这是一具真尸。力量太悬殊,太沉重,明显是被改造过的。
烂出肉泥的手,糊住我的嘴。光是捂,我的胃已经翻江倒海,更不敢下口咬。
人生中第一次手速那么快,顺划从开始划到最后,只能说太会排数了,零在末壹在首。
锁掉下的那一刻,看清是个银长命锁。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还没高兴两下,一双纤细的胳膊在黑暗中露出,毫不犹豫推下箱子。
长命锁布满裂痕,就这轻轻一碰就能碎裂之物,现在正飞在空中。
我虽感熟悉,却也来不及多想,手拼命的往前攥,试图做出最后的抵抗。
可惜我并不是命运之子,女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在地上,和水蛇一样。手能掐住人脖子,脸却在脚边大张着嘴。
长命锁被她吞到口中,肉泥糊的更死,喘不上气。突然脖颈间一轻,女子面露痛苦之色。
我抓住机会,将桌子弄倒压住尸体扭曲的头。我迅速抽身,再把纸钱通通倒出来。不带犹豫地捞起门口煤油灯扔进去。
狭小的空间迸发出冲天火光。
就暂停几秒,“唰”一下不见,寒气又散在耳边,脖颈间传来湿黏的触感,像浸水的发丝。手下力道没有加重,而是拖着我向南走。
水流大把大把灌进鼻腔,我发觉自己能动了。本能反应,水淹的似乎不深。我一冲,脸好歹浮出水面。
久违的咳嗽两声,顿感四肢无力。我向前目视,几米距离,与名姑娘对上眼。
那姑娘侧盘发,下漏出一缕青丝及腰。身高接近一米六,身着布衣。面色苍白,杏眼细眉,如湖水清澈,可神情又充满压抑厌世。
姑娘有些惊讶,两步并作三步,急忙去喊人。
不待多时,我被捞上岸。
我蜷缩在沙发上,姑娘递来杯热水,我笑笑道了谢。头发干的差不多了,衣服就暂借姑娘邻家表兄的服装。
人生地不熟,莫名到此,万一是幻境……我决定先装装,真名是不能报,先直接说失忆。若处理好了,弄清楚了,再一一道谢赠礼也不晚。
我环顾四周,只有台老旧电视,墙上还挂着八零年代的海报。家具也都为老式,但皆不染丝灰尘。
“你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自己名字,看着和我差不多大。我父亲请求村支部让你留宿我家两宿,应该是想你寻家后索要钱财。”
小姑娘在勾炉灰,似乎飞眼中了,一只手不断揉搓。
“多谢提醒。打扰姑娘,还未曾问过你的姓名。”我回过神,开口询问。
“啊,父亲给我取名林希弟,我不喜欢,所以一般称为小名,叫我阿邬就好。”阿邬道。
我感到吃惊,没料到是这么封建的名字,思考番刚想开口。
阿邬朝火炉中丢块柴,站起身:“不用安慰我之类的,至少过不了多久,我可以逃出去了。”
我赶紧抬头:“阿邬姑娘,如今都为千禧年后了。通外联系,向上报告不行吗。
阿邬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今都戊子年了又如何,外表干净了,内心的腐蚀真能清净吗。”
“倒是你,一身衣服看起来就来路不凡。也许你是哪家公子哥,落河失忆了。”阿邬语气犀利,眼神淡漠。
“你最好快点记起来自己的名字与住址,或有点作用。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结果如何。”
戊子年还这番景象,定是落后的山庄。我知道愁闷也无用,拉住阿邬手腕:“阿邬姑娘,既然要有所贡献,我也不能白吃白住。”
阿邬浑身如触电般,一下甩开我。她双眉紧皱,表情大怒:“别碰我。”
我立刻收回手,脸上浮出歉意的笑:“抱歉啊,阿邬姑娘,一时激动。”
阿邬垂眸看眼手腕,面色恢复温和:“不,本是我的反应过激,该说抱歉的是我。”
“时候不早了,既然你不记得许多。便先跟我去村庙,也算是给自己祈福,能让你早日想起过往。”阿邬道。
我点点头:“麻烦了。”
“不用谢我,你还是先为自己想想吧。”
阿邬背起竹筐,筐中留着几捆香一盒火柴,“祈福完,在寺庙周围捡点柴火,碳要省着用。”
“对了,方便一些。既然失忆了,那我随便称呼你吗。”阿邬抬眼看向我,待我回话。
我不慎踢到脚边木柴,灵光乍现,随即说道,“先叫我木青便是,随大家顺口,叫何都行。”
行了三十米开外,到达村中央,背靠山,四坊邻居皆出来迎庙会。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座座常见的老宅,看得我瞠目结舌。好家伙,感情这半天是回到十五年前的姥爷家了。
“在想什么,注意前方。”阿邬转脸提醒。
我刹那间回神,眼神对上槐树那粗壮的枝干。赶忙绕开,走在阿邬后面,“阿邬姑娘,我一直忘了问,这个村叫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只想逃离石磙子周围老人的眼神。
阿邬瞟我一眼,走到上山路口,离了人,语气平淡的回答:“康健,平安,故喻康平村。”
说完,她没忍住笑出声,淡淡补充句,“讽刺”。
山挂红灯几米长,坡度陡峭,行人众多。我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极力寻找记忆中模糊的面孔。
忽然间,一把红伞撞入视线。
那伞泼的大红,伞下系着张红纸,距离太远看不清。在众片素净中极为显眼。
伞被轻轻转动,露出伞下人的面目。
是名黑发少年,发至脖间,似狼尾,上面系着一缕,用红丝带绑着。
右耳挂着铜钱耳饰,正向下撇,阅读手中的书。
等等,书。我一眼认出那是阁楼的旧书,翻出来后被我仍在车上。
像是注意到什么,那红伞男子抬起头,我一阵心虚,赶忙收回视线。
前面就是寺庙,浓重的香味绕着整座建筑。我有些心不在焉,跟着阿邬停在一旁。
“开道!开道!”
怪异粗哑的男声随风飘散。
一名脸糊画纸的矮男身形晃荡,敲着锣跳上场。周围两名高个打着鼓,动作木讷。
火光映照着布帘,神像身影不断闪烁。
阿邬食指放嘴前,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站在黑暗的角落,眉头紧锁,默默注视着篝火旁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