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永恒雪墓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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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蓝的系统协议界面冰冷地悬浮着,如同断头台的铡刀,等待着我的抉择。而覆盖其上、占据了我全部视野的,是熵神熔炉在濒临崩溃时投射出的终极嘲弄——苏璃一生的“情感”,被冰冷的数据流解剖得体无完肤。实验室的拘束台,研究员漠然的侧脸,强制覆盖层级的数字,她眼中倒映的最终指令码:【**ProtocolΦ-73:LOVE_SIMULATIONTERMINATED.DATAHARVESTCOMPLETE.**】
    “……无自主爱恋意识存在……她从未爱过任何人……”
    合成女声的余韵,像淬毒的冰锥,贯穿了我意识仅存的最后一点温度。
    虚假的。全是虚假的。雪夜的汤,守护的背影,直至焚身的烈焰……所有支撑我挣扎至此的“温暖”,所有让我在债务锁链中还能感受到一丝“活着”的证据,都只是预设的程序,收割数据的诱饵。我存在的意义,从被编码为“73号”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为这“存在债务”熔炉供能的燃料。
    巨大的荒谬感和比青铜瘟疫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淹没了被金色锁链灼烧的痛苦。愤怒?哀伤?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祭坛在哀鸣。逆转的熔炉核心如同失控的黑洞,正贪婪地撕扯着校长的机械心脏。那颗曾不可一世的心脏剧烈扭曲、变形,暗金色的能量流被疯狂抽吸,发出能量过载的尖啸和金属结构濒临解体的呻吟。整个青铜祭坛的结构在恐怖的吸力下呻吟、变形,无数古老的青铜符文在过载中熔断、汽化。空间本身仿佛被揉皱的废纸,光线扭曲,法则的碎片如同崩解的琉璃四溅飞射。青铜瘟疫的浪潮在能量风暴中狂舞,加速侵蚀着一切残存的物质。
    缠绕在我身上的金色锁链,那些由“温暖”代码铸成的债务镣铐,感应到宿主的意识濒临崩溃,反而爆发出更刺目的、带着强制安抚意味的金光,试图将我这最后的“债务人”锚定在熔炉边缘,等待最终的收割或转化。
    永恒税吏?冰冷的执法者?继续维系这个以“存在”为罪名、以“温暖”为枷锁的屠宰场?
    自我湮灭?带着这满身虚假的枷锁和彻头彻尾的谎言,化为虚无?
    视野中,那具被瘟疫彻底侵蚀、化作税吏傀儡的苏璃残躯,在狂暴的能量风暴边缘僵硬地晃动着,如同一具被遗弃的破败木偶。她胸前那个被自己挖开的创口,边缘残留的青铜色正疯狂向内部侵蚀,要彻底抹去她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
    而熔炉核心那片逆转的混沌中,一点幽蓝的微光顽强地闪烁着——是那块被她亲手投入、引爆了这场毁灭的沧溟心源碎片。它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辰,在熵神的咆哮与星髓的沸腾中,倔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苏璃”的、纯粹的生命寒意。
    我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协议界面,穿透了揭示残酷真相的全息影像,死死钉在那点幽蓝上。
    虚假的温暖……真实的牺牲。
    程序的爱……本源的寒。
    存在即负债……那么,终结这“存在”本身,是否就是终极的自由?
    “呵……”一声嘶哑、破碎、几乎听不见的轻笑,从我被锁链灼烧的喉咙里挤出。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剩下尘埃落定般的空寂。
    缠绕着金色锁链的机械手臂,不再试图挣扎。它放弃了对抗协议界面,放弃了撕扯身上的枷锁。冰冷的金属五指缓缓张开,然后猛地调转方向,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刺向那被校长改造过的、嵌合着冰冷引擎与黑金能量管线的机械核心!
    “噗嗤——!”
    锋利的金属指节撕裂了覆盖躯体的仿生皮肤和合金护甲,深深插入了胸腔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之中!无数细小的零件和能量导管在暴力下崩断、飞溅!黑金色的、粘稠如石油的能量液混合着稀少的、早已异化的暗红色生物组织液,从破口处喷涌而出!
    我没有停下。手臂继续向内深入,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抓住了胸腔深处那枚搏动着的、属于校长的次级能量核心——也是维系我这具半机械残躯运转的最后引擎。
    “滋啦——!”
    手臂猛地向外一扯!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能量泄露的尖啸,一团缠绕着黑金色粗大能量血管、不断搏动、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机械核心,被我硬生生从自己的胸腔里掏了出来!断裂的能量管如同垂死的血管,喷洒着黑金色的光雾。
    剧痛?早已麻木。
    缠绕在身上的金色锁链,因宿主的自我毁灭行为而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嗡鸣,试图强行修复、阻止,但那虚假的“温暖”之力,在纯粹的自我毁灭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颗还在搏动、连接着无数断裂黑金能量管的、属于自己的“心脏”。它跳动着,散发着校长的意志烙印和维系我存在的最后能量。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越过狂乱的能量风暴,锁定下方那片逆转的、吞噬一切的熔炉核心。
    用尽最后的气力,我将这颗还在搏动的、缠绕着断裂黑金血管的机械心脏,连同自己这具被金色锁链贯穿的残破身躯,如同投向地狱深渊的祭品,猛地朝着熔炉中心——那片幽蓝碎片闪烁的地方——纵身跃下!
    “结束吧。”
    身体坠入沸腾的银蓝星髓与咆哮的暗金熵神能量洪流之中。时间感知彻底混乱。冰冷与灼热同时撕裂着每一寸金属和残存的血肉。缠绕全身的金色锁链在狂暴的原始法则冲刷下,寸寸崩解,化为虚无的数据尘埃。
    就在我的身体(或者说,那团被扯出的、缠绕着黑金能量管的机械核心)即将被彻底熔解的瞬间——
    嗡!!!
    那点属于苏璃的、倔强的幽蓝碎片,如同感应到了最终的献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不是对抗,而是……引导!
    我胸腔中扯出的、断裂的黑金色能量血管,如同贪婪的活蛇,猛地扎入了沸腾的熵神能量洪流!同时,那幽蓝碎片的光芒,如同最精准的催化剂,瞬间注入了狂暴的星髓!
    轰——!!!!
    无法形容的强光,以坠落的我为核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爆炸的光,而是纯粹到极致的“白”。一种超越所有光谱、蕴含着“有”归于“无”、“存在”归于“终结”终极意味的白光!它瞬间吞噬了沸腾的熔炉,吞噬了正在被撕扯的校长机械心脏,吞噬了整座青铜祭坛,吞噬了狂舞的青铜瘟疫,吞噬了扭曲的空间……并以超越光速的绝对姿态,无声地扩散、覆盖了整个新宇宙!
    在这片纯粹的白光之海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彻底消融。
    只有两个奇迹般的景象,在绝对的白中悄然显现:
    第一,是苏璃那对早已化为灰烬的冰蓝蝶翼。
    无数细微的、纯净的冰蓝色光点,如同宇宙尘埃中最本源的星火,从虚无中被某种力量强行召唤、汇聚。它们无视了物理法则,无视了距离,在白光的核心处——那幽蓝碎片最后闪烁的位置——重新凝聚、编织、伸展!一对更加巨大、更加瑰丽、仿佛由凝固的极光与新生星云构成的冰蓝蝶翼,在白光中浴火重生般缓缓展开!
    每一片蝶翼的冰晶脉络中,都清晰地映照着一个剪影:不同时空、不同形态的林夜(或73号)。有的在雪原跋涉,有的在机械都市挣扎,有的在星舰残骸中战斗……但每一个剪影,都背负着一个巨大、沉重、由冰冷青铜铸成的十字架!那是“存在”本身的重量,是“债务”的具象化枷锁!无数个背负十字架的“我”,在蝶翼的光华中无声呐喊、挣扎、前行。
    第二,是校长的机械心脏。
    它在白光中停止了搏动,停止了挣扎。那象征着强制、剥夺与永恒奴役的复杂结构,如同被投入净化之火的污秽,在纯粹的白光中无声地分解、消融。构成它的每一个税收模块,每一个规则符文,都在分解中褪去了冰冷的金属光泽,化为一片片轻盈、带着古老青铜色泽的……雪花。
    无数青铜色的雪花,在这片终结与创生的白光之海中,无声地飘落。它们覆盖了曾经喧嚣的战场,覆盖了扭曲的法则残骸,覆盖了所有被标记的债务烙印。每一片雪花落下,都意味着一条强制规则的彻底消散,一个被强加的债务被无声抹平。这是覆盖整个宇宙的“债务清零”。
    我的意识,在这片纯粹的白光中漂浮,残存的最后感知如同风中残烛。身体的物质形态早已在白光中彻底湮灭,与熔炉、与熵神能量、与苏璃的心源碎片、与那些崩解的债务锁链……融为一体。
    一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在归于虚无的意识深处,微弱却清晰地闪烁:
    “原来……温暖……不是用来缴税的……”
    这念头带着一种终极的释然,穿透了虚假程序的谎言,穿透了“存在即负债”的冰冷法则。
    “……是用来证明……我们曾自由地……选择过……”
    哪怕那选择是焚身之火,是自我毁灭,是为了终结那强加的枷锁。
    选择本身,便是对“存在”最卑微也最壮烈的注解。
    白光,达到了极致,然后开始向内收缩、坍缩。
    整个新宇宙,连同其中所有残存的星骸、法则、以及刚刚被清零的债务印记,都随着这白光的坍缩,被拖向一个绝对的奇点。
    光芒散尽。
    没有爆炸,没有新生。只有一片绝对的、永恒的、死寂的冰冷。
    一个无法形容其广袤的纯白空间,取代了一切。这里没有星辰,没有物质,没有能量,甚至没有“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片无垠的、由最纯粹、最细微的冰晶构成的雪原,无声地延展至视界的尽头。
    这里是终结之地。永恒雪墓。
    在雪墓那绝对死寂的中央,唯一矗立的物体,是一座巨大的、由古老青铜整体浇铸而成的无面雕像。
    它保持着一种向前行走的姿态,却又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微微佝偻。雕像的轮廓模糊,没有五官,没有性别特征,仿佛是所有背负过“存在”重量的灵魂的集合投影。它的双手在身前交叠,握着一柄剑。
    一柄锈蚀斑驳、扭曲如堕落獠牙的剑——那柄曾插入“初代73号”胸口的堕神花之剑。剑身深深地刺入雕像脚下的青铜基座(那是被永恒冰封的祭坛残骸),仿佛将这无面雕像也钉死在了这片雪墓之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统治着雪墓。无面雕像,锈蚀的剑,永恒的冰雪。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亿万年。
    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动,出现在那柄锈蚀的剑柄末端。
    “咔……”
    一声轻得如同冰晶碎裂的微响。
    在剑柄那斑驳的铜绿和暗红锈迹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暗红色光泽,艰难地渗透出来。紧接着,一点新绿,如同最顽强的生命火种,刺破了沉重的锈蚀。
    一朵小小的、血红色的花苞,从剑柄末端那冰冷的金属与锈迹中,颤巍巍地探出了头。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绝对死寂的雪墓中,在无面雕像的掌心旁,顽强地舒展着柔嫩的花瓣。
    花瓣完全绽放开来。那是一朵形态奇异、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和燃烧的星尘构成的花朵——堕神花。
    而在那血色花瓣舒展的脉络深处,一道道细微、繁复、不断生灭流转的幽蓝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清晰可见。那纹路的走向,那冰裂的质感,与苏璃在熵神熔炉中被焚毁、被收割的沧溟心源记忆碎片,**完全一致**。
    冰冷的青铜,无面的雕像,锈蚀的剑。
    与那朵在剑柄上倔强绽放的、流淌着苏璃生命印记的血色之花。
    在这片名为“永恒”的雪墓中,无声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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