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倒霉二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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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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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我那间狭小的房间,先前被电话惊扰后又历经贝走道一番折腾,早没了困意。空调的冷风还在嘶嘶地吹,却吹不散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和无聊。只得瘫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慢慢度过这段被打碎后又重新拼凑、却已然变味的下午时光。
时间在手机屏幕的无意识滑动中悄然流逝。很快,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碗筷的碰撞声——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走进餐厅,小厨房里果然又挤满了人,气氛比中午更显松弛喧闹。空气里混杂着新炒菜肴的香气、汗味,以及一股直冲脑门的、浓烈辛辣的白酒味。
水头、老电、老轨(轮机长)几个人围坐一桌,面前摆着个见底的白酒瓶子,个个脸色泛红,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
他们正就着中午剩下的那半盆烤鱼(又回锅热了一下)下酒,吃得唾沫横飞,聊得热火朝天。那酒气混合着烤鱼的辛辣,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让路过的人都不禁侧目。
我匆匆打了饭,找了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坐下,埋头尽快吃完。心里还惦记着事。
果然,饭桌上流传开了消息:夜里凌晨1点离港。命令很快被正式确认。
几个明天一早要当班的机工和水手,一听这时间,立马扒拉完最后几口饭,放下碗筷就匆匆回房间了,得早早休息,为下半夜的离泊作业储备精力。
而我,也不得不抓紧休息。虽然我的班次可能不在一开始,但离港是大事,谁也不知道中间会不会被临时叫起来帮忙。
但躺到床上,却没那么容易睡着。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手机里剩余的、靠着港区微弱信号艰难接收来的那点流量还没用完。
在这与世隔绝的大海上,这点流量是连接世界的唯一纤细通道,奢侈无比。一旦启航,又将陷入漫长的“信息孤岛”状态。
抓紧用掉。
我侧躺着,手指在发亮的屏幕上快速滑动,争分夺秒地浏览着新闻、社交媒体更新,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刷新着,试图将最后一点数字讯息榨干。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舱室里明明灭灭。
时间来到十一点半。屏幕右上角的数字流量标识彻底归零,页面刷新彻底停滞,弹出了冷冰冰的提示。(4G变3G,数据直接给我关了)最后一点流量也消失殆尽,像燃尽的烛火,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
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失落和安心的感觉浮现出来。我终于能安心的放下手机,将它插上充电器。屏幕彻底暗下去,舱室陷入一片真正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低声嗡鸣。
身体和精神似乎都随着流量的耗尽而彻底放松下来。逐渐进入梦乡,为即将到来的夜航,积蓄着微不足道却又必需的力量。
十二点半,舱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睡意刚刚像潮水般将意识淹没,沉入混沌的底层。
“哐哐哐!哐哐哐!”
一阵粗暴而不耐烦的砸门声,像重锤砸碎了寂静,也狠狠砸在我的睡梦上。心脏猛地一缩,瞬间从床上弹起。
“卡带!起来!跟我下去检查绑扎!快点!”门外是水头那砂纸磨擦般的粗粝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压根就没睡着!或者说,刚睡下去的那点浅薄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召唤彻底碾得粉碎。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像灌满了粘稠的浆糊,又沉又晕。
“来了!”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摸黑套上工服,安全帽也顾不上端正,扣上就拉开门。
水头已经全副武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强光手电,脸上看不出半点困意,只有惯常的焦躁。“磨蹭啥?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舷梯下到主甲板。深夜的港区,装卸作业早已停止,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照明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将巨大的船体投射出扭曲而漫长的阴影。空气冰凉,带着露水和铁锈的味道。
“老规矩,”水头压低声音,指了指幽深漫长的货舱区,“你从前往后查,我从后往前查。重点看扭锁有没有到位,花篮螺丝松没松!手电打亮点儿!”
“明白。”我点头,拧亮了自己手里的手电光柱。
我们分头行动,钻进了乌漆嘛黑的集装箱堆垛之间的贝走道。这里完全没有主甲板的照明,手电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冰冷的地面和高耸的箱壁。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再加上没睡好,脑袋晕乎乎的,反应迟钝得像慢了半拍。脚步有些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钢板上。手电光柱随着我的步伐晃动,在扭曲的箱壁和绑扎件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走到一段贝走道连接处,隐约记得这里好像有个小凹陷,但平时都有栏杆围着。此刻视线模糊,脑子也不清醒,没多想,抬脚就迈了过去。
一脚下去,完全没有预料中的坚实触感!脚下猛地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那是个被一块破损又耷拉下来的旧地垫给遮住了的坑!一个检修口或者排水口,盖子可能早就损坏或移开了!
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坠!
两边的钢板边缘瞬间漠过我大腿根,像两把冰冷的铁钳,狠狠地夹了上来!一阵尖锐剧烈的疼痛猛地从大腿根部传来,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呃啊——!”一声痛呼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沉闷的呻吟。
整个人被卡在了那个坑口,上半身趴在冰冷的走道上,下半身悬空,两条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和麻木感。手电筒也脱手飞了出去,“哐当哐当”地滚落到黑暗深处,光柱胡乱地扫射着。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趴在哪儿,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喘着粗气,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惊恐。
活儿还得接着干。我趴在冰冷的钢板上,喘了几口粗气,让那阵尖锐的疼痛稍微缓过去一点。然后双手撑着身旁粗糙的钢板,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从那个该死的坑里拔了出来。
大腿根被钢板边缘硌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肯定淤青了。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还好,骨头应该没事,就是肌肉和软组织疼得厉害。
咬着牙,强迫自己站直,试图缓解刚才的疼痛。很奇怪,当你把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眼前未完成的工作上时,确实有效果。眼里、脑子里瞬间又被绑扎杆、扭锁、花篮螺丝这些冰冷的物件填满了,都是活儿,必须检查完的活儿。
那个疼痛的信号,似乎被大脑强行屏蔽了,或者说,被更紧迫的任务压到了感知的底层。后面也就没觉得有多疼了,只剩下一种闷闷的、持续存在的酸胀感,提醒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坠。
我摸索着找到滚落的手电,幸好没坏。光束似乎都因为我的遭遇而变得有些颤抖。继续一瘸一拐地、加倍小心地在黑暗中向前检查,每一次落脚都先用手电仔细照清楚,生怕再踩进另一个陷阱。
很快,我和水头在船中部的贝走道汇合了。
他手里的电光先扫过来,落在我身上,又扫了扫我身后的通道。他没立刻问检查结果,而是先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股同病相怜的晦气:
“操他妈的!刚才摔了一跤,差点没把老子魂吓掉!”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黑灯瞎火的,腿卡在缝里了,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一听,心里竟然莫名平衡了一点,原来不止我一个倒霉蛋。我也苦笑一下,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还隐隐作痛的大腿根:
“啊!我也是。刚前面有个坑,被破垫子盖着,没看见,一脚踩空,差点整个人掉下去,腿给钢板夹了,现在还麻着呢。”
两人互相吐槽完,都沉默了一下。手电光柱在黑暗中交汇,映出彼此脸上疲惫又无奈的表情。
“这大黑天的,”水头叹了口气,声音里的焦躁被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取代,“是真他妈看不清道儿。都小心点吧,活儿还得干完。”
“嗯。”我点点头。
短暂的交流后,我们再次分开,继续朝着各自的方向,融入那片危机四伏的黑暗之中。腿上的疼痛依旧清晰,但在共同的遭遇和必须完成的任务面前,它似乎又变得微不足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