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驾驶台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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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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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厨房,回屋洗了个澡,就直奔驾驶台去了。
推开驾驶台的门时,黑暗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我站在门口,等瞳孔慢慢扩张,像相机镜头调整焦距。海图室那盏老旧的台灯亮着,灯罩泛黄,灯光被滤成浑浊的橘色,照在摊开的海图上,像一片将熄未熄的炭火。
大副背对着我,坐在高脚椅上,肩膀的轮廓被黑暗吞掉一半。他手里的烟头明灭,红光映在舷窗玻璃上,像远处另一艘船的信号灯。
“来了?”他没回头。
“嗯。”
我走到雷达屏前。绿色的扫描线匀速旋转,像一把看不见的刀,一遍遍切开黑夜。
海面黑得彻底。偶尔有磷光闪过,像谁撒了一把碎玻璃,又迅速被黑暗吞没。船身微微摇晃,发动机的震动从脚底传上来,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大副突然开口:“你听过”夜航病”吗?”
“什么?”
“就是……在夜里航行太久,人会变得奇怪。”他弹了弹烟灰,“走了的老船长说,他见过有人在夜班时,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海面敬礼。”
我盯着雷达屏。那条绿线又转了一圈。
“后来呢?”
“后来那人调去岸上了。”大副笑了笑,“听说现在在公司做海务。”
晚上19:06,我开始数仪表盘上的指示灯:红色3个,绿色5个,黄色2个。数到第三遍时,二副的烟盒空了。他捏扁盒子,金属箔纸发出细碎的响声。
“我去拿包新的。”他站起来,椅子吱呀一声。
“要咖啡吗?”
“加糖。”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和陈要军独自站在驾驶台中央,突然意识到此刻整艘船都在我俩手里——这个念头让我手心发汗。
雷达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扫描线又转了一圈。
大副站在雷达旁,手指敲着控制台边缘,“今天量水,有异常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上午那个舱——**
**——读数少了七十多厘米。**
**——备注栏里潦草地写着:“螺栓脱落,建议检修。”**
**——但后来忙着练舵,忘了报。**
我张了张嘴,“最后一个舱,少了七十多厘米。”
大副的表情没变,“哦,那个啊。”
他转身看向雷达,“我动过水。”
(三个字,轻飘飘的,像在说“我吃过饭了”。)
动水,也就是调整压载水的体积,往外排/往里压。根据本船装货的位置和倾斜角度,在合适的地方压水。
想知道动没动,全靠自己在办公室电脑里扒拉。
雷达屏幕的绿光在黑暗中无声地扫动,像某种深海生物缓慢的呼吸。老陈把保温杯重重地搁在控制台上,杯底与金属台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六姊妹》都看了吧?”他的声音在驾驶台的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大副正在海图室里写着航海日志,水笔尖应“沙沙”作响。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某种困兽般的烦躁:“什么姊妹?”
“就是那个家庭剧,”老陈的嗓门又提高了几分贝,“六个女人一台戏,比咱们船上热闹多了!”
我站在电子海图前,看着闪烁的航点,突然想起上次靠港时在码头便利店电视里瞥见的片段。屏幕上六个女人的脸在廉价液晶屏里扭曲变形,像极了被浪打湿的舷窗外的风景。
争论就是从大姐这个角色开始的。
老陈坚持认为大姐最有味道,“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比船长查岗时还凶”。大副却突然插话:“老三才像船长,说话那个阴阳怪气的调调。”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老六长得像咱们船东闺女。”
驾驶台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雷达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老陈的保温杯不知何时已经歪倒,茶水正缓慢地渗进海图的边缘。
“要不。。。说说《小巷人家》?”我试图打破沉默。
老陈立刻来了精神:“那破胡同看得我憋屈!真想砸电视!”
大副难得地点头附和:“跟狗窝一样又挤又小。”
我盯着电子海图上闪烁的航点,突然发现剧中那个逼仄的胡同,竟与我们的驾驶台有几分相似——都是被金属墙壁包围的狭小空间,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静静运转。
我问他们,“喜欢哪个明星?”
“高圆圆,啧,那气质——”老陈的声音在驾驶台的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大副正在抽着烟,绕驾驶台来回转悠,头也不抬地接了一句:“杨幂。”
我站在电子海图前,看着闪烁的航点,突然想起上次靠港时在码头便利店杂志架上瞥见的娱乐周刊。三个女明星的笑脸在荧光灯下泛着不自然的亮色。
“难道你们不喜欢刘亦菲?”我听见自己问。
老陈和大副同时抬起头,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雷达的扫描线恰好转过一圈,绿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喜欢啊。”老陈说。
“但没女人味。”大副补了一句,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航海常识。
驾驶台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像某种无声的抗议。
争论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升级的。
老陈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高圆圆那眼神,跟海雾似的,朦朦胧胧勾死人!”
大副不知何时放下了海图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杨幂的眼睛,当航标灯都够用。”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望远镜,对准大副的手机屏幕。在放大的视野里,女明星的瞳孔呈现出奇特的琥珀色,让我想起上个月在印度洋见过的某种发光水母。
“刘亦菲才是真绝色,”我听见自己说,“像海上的月光。”
老陈立刻反驳:“太仙了!不接地气!”
“像船上的应急灯,”大副头也不抬地补充,“好看但不实用。”
讨论逐渐演变成一场奇怪的学术研讨会。老陈翻出航海日志,试图用圆规测量女演员的脸型比例;大副打开气象雷达,声称能通过云图预测某部剧的收视率;我则坚持认为可以用六分仪测算三围。
“你们看这个下颌线角度,”老陈指着某张剧照,“标准的黄金分割。。。。。。”
大副突然拿起望远镜:“耳垂形状也很重要,关系到。。。。。。”
就在这时,驾驶台的门被猛地推开。
船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后走廊的灯光将他拉成一道细长的黑影。我们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老陈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讲解的姿势。
“VHF呼叫了三遍,”船长的声音比北大西洋的水温还冷,“你们在干什么?”
三双眼睛同时转向雷达屏幕。绿色的光点安分地沿着预定航线移动,像一群听话的绵羊。
“监控船舶动态。”大副面不改色。
船长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老陈手机上那张放大到变形的女明星脸上。他的嘴角**了一下,转身离开时丢下一句:“下次讨论这个,记得叫我。”
门关上的瞬间,我们三人同时长舒一口气。雷达的扫描线又转过一圈,在每个人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绿光。
夜深了,讨论渐渐平息。老陈开始打哈欠,大副重新拿起望远镜,望着窗外漆黑的海面。
在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争论的那些美丽面孔,那些遥远的银幕幻影,或许就像这夜航中的星辰——虽然永远无法真正触碰,却让漫长的航程有了些许温度。
雷达的“滴答”声依旧规律地响着,像极了电影放映机的运转声。而我们就坐在这个漂浮的”放映厅”里,在茫茫大海上,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审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