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砚底余烬  第十八章:烽烟·传金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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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燧枭死不瞑目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隘口外围,与那些被魔秽侵染后化为灰烬的尸儡碎骨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泥沼。离炎部幸存的族人沉默地汇聚在部族中央被毁损过半的祭坛废墟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硫磺恶臭与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惊惶未定。火灵祭坛早已在污秽之力的冲击下裂开道道深痕,中央象征纯净圣火的巨大石盆也蒙上了厚厚的灰烬。
    赤翎站在祭坛边缘残缺的台阶上。一夜之间,她仿佛被剥去了所有属于少女的稚嫩与柔光。左肩被炎魅魔爪撕裂、碳化的恐怖伤口只是做了最简单的草药处理,被粗糙的绷带缠绕着,微微渗着暗红的血迹。但真正致命的伤,在内里。强行催发本源心火废掉燧枭巫脉的反噬,如同无形的巨斧,狠狠劈在了她生命最深处的根基之上。
    墨沧霄几乎不敢直视她的鬓角。
    那曾经如墨云般垂落的乌发,如今自双鬓至额顶,尽数化作一片触目惊心的雪白!这霜白不再仅仅是耗损的标志,而是生命本源被疯狂透支后最残酷的烙印!每一根白发都如同寒冰之刺,深深扎入在场每一个离炎部族人的眼中!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久病初愈后的瓷白,在昏暗的天光下几乎透明,只有颧骨处有一丝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的病态红晕。然而,在这被深深重创的疲惫躯壳之上,她的目光却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里最后跳跃的火星——微弱,却异常坚定,直刺人心。
    这份代价,是为了清理门户,为了那冰火双重折磨下依旧试图侵蚀她生命的弟弟阿砾!
    更为了眼前这些残存的族人。
    阿砾被安置在祭坛旁相对干燥的角落,昏迷不醒。他的身体依旧冰冷,脸上那些恐怖的墨绿魔纹虽然暂时不再蔓延,却如同丑陋的疤瘌般深深地烙印在肌肤之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牵动着赤翎的心脏。
    此刻,几个披着兽皮的部族核心长老围坐在篝火旁,争论声越来越大,惊醒了昏迷中的阿砾。
    “……磐石堡失陷?磐石部全族……没了?!”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猛地站起,握着骨杖的手剧烈颤抖,脸上混合着震惊、悲怆与更深的恐惧。从南荒边境日夜兼程赶回的传讯斥候衣衫染血,半边身子都带着箭伤,此刻正拄着断矛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千真万确!大长老!中州黑云旗…数万甲士围了磐石堡七天七夜!磐石部的烈鹫大巫祭…连同三位长老…拼死燃魂…才打开一条血路让吾逃出报信!城破前…天降火雨…那是…千机阁的”焚城火油”!”斥候的声音因激动和伤口剧痛而扭曲,“整个磐石部主寨堡垒…连同上千族人…全都被火海吞噬了!”
    死寂。
    连风雨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磐石堡!那是扼守离炎部通往南荒腹地最后一道门户的坚固关隘!磐石部更是与离炎部世代联姻、守望相助的强大部族!一夜之间,族灭城亡?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尤其当斥候挣扎着从破旧的皮囊中捧出一小块染血的、碎裂的兽骨令牌时,上面残留的精纯火灵之力与磐石部特有的图腾印记,如同无声的利刃刺穿了所有侥幸!
    “大祭司……不,燧枭引来的祸端还未平息……黑云旗已经踏破磐石堡……下一个……就是我们离炎部了!”另一名体型彪悍、脸上带着刀疤的壮年长老猛地站起来,他双目赤红,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祭坛断石上,碎石飞溅!“留下!死守部族!加固所有黑曜堡垒!召回所有在外的狩猎队!就是死……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守?拿什么守?!”一个清瘦、眼神锐利的长老(或许主管狩猎或侦查)霍然起身,声音尖锐,“磐石堡的防御比我们强十倍!还有烈鹫大巫祭坐镇!照样被焚城火油烧成了白地!我们这里刚刚经历魔祸,精锐巫卫损失近半,祭坛被污,火灵之力不稳!就凭我们这些残兵和老幼妇孺,能守几时?”他目光扫过赤翎惨白的脸,尤其在霜白刺目的鬓角处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声音却更加急切:“走!必须走!放弃部族领地,带着所有能走的人,立刻向更深处的千岩密林撤退!保存火种!避其锋芒!”
    “放屁!懦夫!”魁梧长老怒吼着就要扑上去,“祖灵之地!火种圣地!岂能拱手让人?!”
    “都闭嘴!”一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厉喝,猛地将争执压了下去!赤翎扶着受伤的左肩,从祭坛台阶上缓缓走下来,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她走到那两名争执的长老中间,目光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刀刃。
    “退守千山是懦夫所为……”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目光扫过那名主张撤退的清瘦长老,对方在其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但……明知必死,耗尽最后一丝血脉死守于此……”她目光转向那怒目而视的魁梧长老,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也只是莽夫之勇!”
    她猛地转向所有惊疑不定、悲喜交织的族人,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威严与沉重:“磐石部为阻强敌,全族殉道!他们用血守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家园,更是我们南荒各部的最后缓冲!磐石堡虽破,但残余的黑云旗一部已越过磐石山脉缺口,其后方尚有数千精锐意图沿着”火鸦涧”快速穿插,目标直指我离炎部后方的”风鸣谷粮仓”!一旦粮仓被占,南荒腹地门户彻底洞开!唇亡齿寒!磐石部用血警示我们,若只想着苟安自守,下一个被分割包围、焚为焦土的,就是我们离炎部!真正守护家园的道路,绝不是固守待毙,而是主动出击,打断他们的蛇首七寸!将战场,推离我族圣地!”
    她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开!连墨沧霄都忍不住侧目,眼中满是震撼!放弃固守看起来坚不可摧(实则残破)的部族堡垒,选择去增援前沿?
    “我以离炎部新任首领——圣火守护者的名义!”赤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绝境中的果决,“命令!所有尚可战斗的青壮精锐巫卫,由烈牙长老(魁梧长老)统率,即刻整编!随我火速驰援火鸦涧!务必在敌方援军主力抵达前,将这支插入我腹地的先锋”钉”死在那里!不惜一切代价!”
    魁梧的烈牙长老虎目圆睁,激动得胸膛起伏,猛地一捶胸口:“遵命!首领!烈牙与巫卫,愿为先锋!”
    清瘦长老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对上赤翎那没有丝毫动摇、如同磐石般的坚定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那目光中饱含的决死意志与沉重责任,让他无言反驳。
    “其余所有老弱妇孺,包括……”赤翎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祭坛角落昏迷的阿砾身上,声音有一瞬间的哽咽,随即化为更深的沉重,“……所有伤者,由泽木长老(清瘦长老)率领,立刻携部族储粮,退向黑曜岩后方峡谷深处”裂谷营地”,加固防御,囤积物资,依托天险坚守!”
    命令下达,整个部族营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瞬间炸开!
    精锐巫卫快速集结,沉重的兵刃出鞘声、兽皮护甲的摩擦声、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斗志混杂在一起。老弱妇孺们带着惊恐和悲伤开始慌乱地收拾为数不多的家当,孩童的哭嚎与老者的叹息在风中飘散。临时营地中一片悲壮而忙乱的景象。
    赤翎安排好一切,转向一直沉默地守护在阿砾身旁的墨沧霄。她走到弟弟身边,弯下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替阿砾掖了掖盖在身上的、带着汗味和血气的粗糙毛毡。她的手指拂过阿砾脸颊残留的魔纹时,有极其细微的颤抖。
    “沧霄……”她站起身,看向墨沧霄,苍白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疲惫的微笑,声音却带着信任与托付的沉重,“泽木长老稳重,但面对可能的危机,后方更需要一个……能处理复杂局面的人。你的伤……”她的目光扫过墨沧霄后背渗出血迹的绷带,“还有怀中的残砚……”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极其晦暗的忧虑,“它们的力量……在这里,或许能稳住后方人心……也能保护……阿砾……”
    赤翎的意思清晰无比:墨沧霄伤势未愈,强行驰援前线恐怕力有不逮;而残砚在炎狱展露的异样与吞噬特性,更让她内心不安。留在后方,既是养伤,也是对他本身和那方邪异砚台的一种…无声的隔离与观察。
    墨沧霄看着赤翎眼中那深重的疲惫、无法消弭的忧虑以及对弟弟深沉的爱护,所有想请战的话语都堵在了喉间。他重重点头,嗓音沙哑:“后方有我。”这不仅是承诺,更是某种责任的分担。
    赤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昏迷中偶尔因痛苦而蹙眉的阿砾,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与留恋!她步伐踉跄却异常坚决地走向集结的巫卫方阵,接过亲卫递来的火羽披风,猎猎寒风卷动雪白霜鬓,将她单薄却如标枪般挺直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族人眼中!
    此刻,恰有一名惊恐的老妇人在族人搀扶下撤离时,或许是情绪激动不稳,或许是地面湿滑,脚下一个趔趄,竟踉跄着险些撞到赤翎身上!在倒下的瞬间,一只手下意识地抓向了赤翎的手臂想要支撑!
    指尖,无意间擦过了赤翎额前那缕刺眼的霜白发丝!
    “啊——!”老妇人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猛地缩回了手!
    “不……不洁!……魔秽缠身!……连圣女的头发都……都被污了!……天罚……天罚降临啊!”她瘫倒在地,发出惊恐绝望的哭喊,语无伦次!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被诅咒的邪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离炎部本就惊魂未定的老弱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和不安的低语!许多目光再次投向赤翎时,那霜白发丝此刻仿佛又沾染了一层不祥的光晕!有人甚至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赤翎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有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最终,她只是将火羽披风的兜帽猛地拉上,遮盖了大半霜白的鬓角,声音冰冷坚硬地命令:“带她走!”随即大步流星,再不回头,没入整装待发的巫卫队列之中。
    号角呜咽,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巫卫队伍在赤翎的带领下,如同一条沉默流淌的赤红溪流,快速地、坚定地离开部族山谷,逆着中州黑云压顶的战争洪流,朝着注定血雨腥风的“火鸦涧”进发!
    喧嚣远去,墨沧霄站在瞬间冷清下来的部族营地边缘,耳畔只剩下风声呜咽和身后峡谷中隐隐传来的、老弱妇孺搬迁时的混乱声响。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方冰冷沉静的残砚。
    就在触碰的一刹那!
    嗡——!
    残砚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那冰凉的砚身瞬间变得灼热!一股强烈的、带着深沉阴冷与贪婪的悸动,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呼唤,狠狠冲击着他的掌心与心神!
    墨沧霄心中警兆狂鸣!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
    在残砚砚池核心那黝黑的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光点,正如同紧闭的睡眼般微微闪烁了一下!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一点类似……“眼睑”的轮廓轮廓!
    仿佛有什么沉眠的活物,在感知到这混乱迁徙的队伍中弥漫的绝望、恐惧、伤痛气息……以及更远处战场上那遮天蔽日的血腥与死亡煞气时,终于第一次……
    ……感受到了饥饿的召唤!
    墨沧霄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残砚贪婪的悸动与怀中昏迷阿砾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魔秽气息形成诡异的呼应!前线的烽火,后方的混乱,这方沉寂的残砚……在血与火交织的战争阴影下,它的“眼睛”……终于要睁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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