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优点？发自内心？”
    如果说昨天的“吵架”任务是体能测试，那今天的“夸人”任务，简直就是对灵魂的终极拷问。
    冯导走后，贾家客厅陷入了比吵架时更绝望的死寂。
    贾志国和钱处长，一个坐沙发东头，一个坐西头，中间隔着一个空荡荡的茶几，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各自拿着纸笔，对着白纸，苦大仇深，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从对方身上找十个缺点，他们能写出一篇论文。但找十个优点？这比让他们徒手造一台电视机还难。
    “那个……”贾志国率先打破沉默，试探着写下一个词，“老钱他……字写得还行？”
    和平在旁边小声提醒：“人家是处长，字能写得差吗？这不算！这是基本功！”
    钱处长那边也进展艰难，他对自己的夫人求助：“他有什么优点？我想来想去，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生了个好闺女，可这能算他的优点吗？”
    钱夫人也犯了难：“要不……你说他爱干净？你看他们家收拾得挺利索的。”
    钱处长立马否决：“不行！这是和平的功劳，夸不到他身上！”
    眼看两位主演就要当场罢工，王浩这个总制片人兼首席编剧，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
    “停！”王浩走到两人中间，收走了他们面前的白纸，“思想都进死胡同了！谁让你们写真实优点了？冯导要的是”艺术的优点”！”
    “什么叫”艺术的优点”？”众人不解。
    “就是听起来高大上，有道理，但实际上假大空，谁也挑不出错的优点！”王浩开始了他的编剧小课堂。
    他把贾家和钱家分成两组，亲自下场，进行“优点挖掘与艺术加工”。
    他先找到和平和贾圆圆。
    “嫂子，圆圆姐，你们抛开成见，就说钱处长这个人，平时给你们印象最深的是什么？甭管好坏。”
    和平想了想：“他那人……好像挺严肃的，不苟言笑。”
    王浩一拍手：“有了！第一条：严于律己，不怒自威，时刻保持着一名干部的庄重感和原则性！”
    贾圆圆也补充道：“他开会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指敲桌子。”
    王浩眼睛一亮：“第二条：富有节奏感，善于在关键时刻敲响警钟，提醒大家注意重点，这是一种高明的领导艺术！”
    接着，他又跑到钱夫人那边。
    “钱阿姨，您说，志国哥平时有什么特点？”
    钱夫人一脸嫌弃：“他？他就是个闷葫芦，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
    王浩立刻翻译：“优点三：沉稳内敛，言多必失，他用沉默代替了浮夸的表达，将思考深藏于心，这是大智慧！”
    钱夫人又想了想：“他还特别犟，认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浩大喜：“优点四：坚持真理，有风骨，不随波逐流！在原则问题上，他展现了一名老同志可贵的倔强和担当！”
    就这样，在王浩这个“人话翻译机”的神奇操作下，一个个缺点和无意义的细节，被包装成了金光闪闪的优点。
    “爱喝茶”成了“于喧嚣中坚守一份淡泊与宁静”。
    “走路快”成了“雷厉风行，讲效率，从不拖泥带水”。
    “爱看报纸”成了“时刻关心国家大事，政治觉悟高”。
    不到半小时，两份洋洋洒洒，文采飞扬，充满了溢美之词的“优点清单”新鲜出炉。
    贾志国和钱处长看着自己手里的“夸人稿”，人都傻了。
    “这……这说的是我吗？”贾志国指着稿子上“沉稳内敛，大智若愚”八个字，感觉自己受到了降维打击。
    钱处长也拿着自己的稿子，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富有节奏感”了？我就是个神经衰弱……”
    “别管是不是！”王浩给他们打气，“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优点，用昨天吵架的激情，发自内心地给我喊出来！相信我，冯导就好这口！”
    ……
    第二天，冯导如约而至，准备验收“爱”的成果。
    贾志国和钱处长被再次推到客厅中央。
    这一次，他们没有了昨天的茫然，眼神里充满了背水一战的悲壮。
    “开始！”冯导一声令下。
    贾志国深吸一口气，抢先开口，声音洪亮，充满了感情：“老钱！过去是我误会你了！我现在才发现，你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学习的优点！第一！你严于律己，不怒自威……”
    他一口气将王浩编的十条优点背了出来，一字不差，中间还配合着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等各种夸张的肢体动作，仿佛真的发现了新大陆。
    冯导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轮到钱处长了。
    他也豁出去了，拉着贾志国的手，声音比他还激动：“志国！你不要再说了！该反省的是我！是我没有早点发现你身上的闪光点！你这个人，沉稳内敛，大智若愚！你坚持真理，风骨长存……”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场面之热烈，言辞之恳切，让旁边的和平、贾圆圆等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浩站在角落，强忍着笑意，心中暗道：成了！
    冯导被这场“真情流露”的互夸大会深深打动了，他激动地站起来，眼眶都有些湿润：“好！太好了！恨得有多深，爱得就有多真！我看到了你们从尖锐的对立，走向了灵魂的拥抱！这就是艺术的升华！”
    他正准备宣布今天的训练圆满成功，客厅的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傅明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制服，肩上扛着摄像机的年轻人。
    “志国啊，我听说宣传部派了专家来指导，就带着电视台的同志过来看看……”
    傅老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看着客厅里手拉着手，含情脉脉，彼此脸上还挂着泪痕的贾志国和钱处长，老爷子的嘴巴慢慢张大，脸上的表情，从欣慰，迅速转为了震惊，最后定格在了见了鬼一般的惊骇上。
    现场的空气，瞬间凝固。
    贾志国和钱处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闪电般地松开手，各自向后跳了一大步，动作之迅猛，差点把腰给闪了。
    “爸……您……您怎么来了？”贾志国脸上的“深情”还没褪尽，此刻和惊慌交织在一起，表情扭曲得如同毕加索的画作。
    傅老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一声闷响。他的目光在贾志国和钱处长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的信息量极大，包含了“大逆不道”、“伤风败俗”、“老脸丢尽”等一系列复杂情绪。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老爷子声音发颤，显然是误会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挡在傅老和“案发现场”之间。
    “老爷子！您先别激动！听我解释！”王浩脸上堆满了最真诚的笑容，“我给您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市里特地为表彰大会请来的，北京人艺的国家一级导演，冯远征，冯导！”
    说着，他把还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冯导推了出来。
    冯导被推得一个趔趄，但艺术家的范儿不倒，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傅老，非但没有觉得尴尬，反而眼前一亮。
    “老同志！您来得太是时候了！”冯导激动地握住傅老的手，“您就是这个家庭的”根”！您看，您刚才的闯入，您脸上的震惊和不解，就是最真实的戏剧冲突！这一下，人物关系瞬间就立体了！”
    傅老被这一套专业术语砸得晕头转向：“什……什么戏？什么根？”
    “爸！我们在排练！”贾志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急忙解释，“冯导说我们感情不到位，让我们用这种方式……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
    傅老听着这个词，再看看自己儿子和钱处长刚才那“情意绵绵”的场面，脸色更难看了。
    王浩一看要糟，赶紧又加了一把火：“对！是培养革命同志之间纯洁的、高尚的、互相欣赏的阶级感情！冯导这是在用艺术的手法，帮志国哥和钱处长，把内心里对对方的敬佩，给挖掘出来！”
    “挖掘？”傅老半信半疑。
    “对！挖掘！”冯导接过话头，兴奋地比划着，“我们先是”大恨”，昨天他们刚吵完一架。今天是”大爱”，就是要找到彼此的闪光点！只有经历了这种冰与火的洗礼，最后的和解才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灵魂的升华！”
    傅老被这一套“大恨大爱”、“冰火洗礼”的理论彻底绕晕了，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看着冯导那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国家一级导演”的金字招牌，他的怀疑也动摇了。
    “搞……搞艺术都这么邪乎？”
    而一直站在傅老身后，默默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此刻却突然放下了机器，两眼放光。
    “冯导！王浩同志！我明白了！”他激动地冲了上来，“我全明白了！刚才那一段，从两位领导的”深情对视”，到老爷子破门而入的”戏剧冲突”，再到你们这番”艺术解读”，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现场纪实啊！”
    他看着所有人，提出了一个让贾家全员心脏骤停的建议。
    “我觉得，光拍一个表彰大会的新闻太浪费了！我们应该立刻向台里打报告，成立一个摄制组！就以今天的排练为素材，拍一部纪录片！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一个模范家庭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