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一级导演……艺术指导……”
    贾志新复述完电话内容，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在悬崖边上反复横跳，那么现在，就是有人在他们身后，温柔而又坚定地踹了一脚。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完了……”贾志国嘴唇发白，反复念叨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沙发上。
    和平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她死死地盯着王浩，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王浩……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现在倒是再编一个啊！你跟国家一级导演去编啊！”
    就连刚刚还沉浸在“影后”角色里无法自拔的贾圆圆，此刻也绷不住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能破解这个死局的方案。
    骗业余的钱夫人可以，骗电视台的主持人可以，可要骗北京人艺的国家一级导演？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斧头吗？人家是玩这个的祖师爷！
    钱处长夫妇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钱夫人也顾不上什么表演指导了，拉着自己丈夫的手，哆哆嗦嗦地说：“老钱……要不……要不咱们现在就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
    整个“贾家班”，在真正的“正规军”降维打击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军心涣散。
    只有王浩，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大脑CPU已经开始疯狂运转。
    怕？当然怕。
    但事到如今，怕已经没用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点什么来稳定军心，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叮咚——”
    这一声门铃，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客厅里所有人都浑身一颤。
    贾志新离门最近，他僵硬地转过头，用口型无声地问：不会……这么快吧？
    王浩心一横，走上前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平静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他身后还跟着刚才打电话的赵干事。
    “您好，请问是贾志国同志家吗？”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穿透力，“我是受宣传部委托，来做艺术指导的，我叫冯远征。”
    轰！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位大神真的出现在门口时，贾家众人还是感觉脑子里炸开了一个响雷。
    “冯……冯导！您好您好！”王浩赶紧挤出笑容，把人往里让。
    客厅里，贾志国等人像触电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个个僵硬地站着，像是等待检阅的木头人。
    冯导走进客厅，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
    他看到了墙上那面“高风亮节”的锦旗，看到了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果篮，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贾家众人那一张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上。
    “都坐，不要紧张。”冯导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赵干事已经跟我简单介绍了情况。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搞那些虚的。听说你们已经排练过了？这样，你们就当我不存在，把你们觉得最能体现主题的一段，演一遍我看看。”
    演一遍？
    贾志国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转筋。
    当着这位爷的面演？这不是公开处刑吗？
    所有人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王浩。
    王浩头皮发麻，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说：“那个……冯导，我们这……都是普通老百姓，没演过戏，就是……就是那么个真情实感，演得不好，您多包涵。”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不能脱离生活。”冯导推了推眼镜，一句话就堵死了王浩的退路，“真情实感，就是最好的剧本。开始吧。”
    没辙了。
    王浩只能给贾志国和钱处长使了个眼色。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赴死般的悲壮。
    “预备……开始！”王浩用蚊子般的声音喊了一句。
    接下来，是贾家客厅里有史以来最灾难、最尴尬的五分钟。
    贾志国和钱处长，在贾圆圆和钱夫人两位“野路子”教练的指导下，表演已经彻底走火入魔。
    钱处长一上来就握住贾志国的手，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颤抖，充满了戏剧化的腔调：“志国！我的好兄弟！是我对不起你啊！我被工作压力蒙蔽了双眼，伤害了你！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啊！”
    贾志国也立刻入戏，他反手握住钱处长的手，用力地摇晃着，脸上带着被强行按上去的“释然”和“欣慰”，他仰起头，眼含热泪，声音比钱处长还激动：“不！老钱！我不怪你！我理解你！你是为了集体，为了工作！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更好地配合你的工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层层加码，表情一个比一个夸张，动作一个比一个做作，简直就是八点档苦情剧的排练现场。
    旁边的和平、贾志新等人，更是拼命地用眼神和微表情给自己加戏，一个个演得面目狰狞。
    冯导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他的沉默，比任何批评都让人感到恐惧。
    终于，这场酷刑般的表演结束了。贾志国和钱处长都出了一身的汗，虚脱般地看着冯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冯导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演得太”好”了。”
    听到这个“好”字，贾家人非但没有松口气，心反而沉得更深了。他们知道，这是最大的反讽。
    “情绪很饱满，台词也很有力量。”冯导继续点评，“但是，我看不到人，我只看到了演员。我看到了你们在努力地扮演”一个高风亮节的模范”和”一个知错能改的干部”，你们演得太用力，太想让别人相信了。结果就是，假的，太空了。”
    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贾志国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浩的心也凉了半截。
    完了，被看穿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骗局即将被戳穿时，冯导接下来的话，却让剧情发生了惊天逆转。
    他叹了口气，语气从刚才的锐利，变得有些惋惜和理解。
    “我明白你们的问题出在哪了。”冯导看着他们，“你们都是普通人，是好人。突然被架到”精神文明楷模”这么高的位置上，被媒体关注，被领导表扬，你们……慌了，怕了。你们害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配不上这份荣誉，所以你们拼命地想去”演”一个好人，结果反而丢掉了你们最宝贵的东西——真实。”
    他站起身，走到贾志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志，你不用演，你本身就是。你们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的初衷了。”
    什么？
    贾家众人全都懵了。
    王浩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他没看出来我们在撒谎？他以为我们是因为太淳朴、太紧张，所以才演得这么假？他把我们的“骗”，理解成了“纯”？
    这……这是什么神仙级的误解啊！
    冯导看着众人恍然大悟（实则一脸懵逼）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推翻之前所有的一切。”冯导宣布道，语气不容置疑，“没有剧本，没有台词，没有排练。”
    “啊？”众人更糊涂了。那还怎么搞？
    冯导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明天，我们进行第一项训练。很简单，就是让志国同志和钱处长，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吵一架。”
    “吵……吵架？”钱处长吓得一哆嗦。
    “对。”冯导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把你们当初最真实的矛盾，最真实的想法，全都吵出来！我要在你们最激烈的冲突里，找到你们最终能够和解的、最真实的情感基石！这，才叫艺术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