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在客厅嗡鸣第三十二分钟时，沈砚的指尖第三次打滑，把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圈。屏幕上”高考成绩查询入口”的红色按钮闪得像急诊室的灯，他咬着草莓味棒棒糖，糖纸被捏得发皱，混着满桌的美术统考合格证堆在一起。
    ”要不我来吧？”林野的声音从背后漫过来，带着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镇可乐的凉意。他的校服袖口还沾着上午搬画架时蹭的钛白颜料，沈砚昨天刚给他洗干净的，此刻又多了道灰蓝色的道子——准是刚才翻数学错题本时蹭的铅笔灰。
    ”滚蛋。”沈砚头也不回，声音有点发紧，”你上次查模拟考分把我准考证号输错三位，害得我多哭了半小时。”
    林野低笑出声，下巴磕在沈砚发顶。发胶的薄荷味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钻进鼻腔，他看见沈砚握着鼠标的手背上青筋跳得厉害，像去年樱花树下那只被惊飞的麻雀的翅膀。
    ”别抖啊，”他伸手盖住那双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沈砚瑟缩了一下，”你省统考都进前五了，校考合格证拿了一沓，文化课够够的。”
    ”那不一样。”沈砚把脸埋进臂弯，棒棒糖的塑料棍硌着牙床，”这是XX大学啊，去年录取线比我模拟考高了十七分。”
    林野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沈砚发高烧还抱着美术史笔记啃的样子，退烧药的锡纸板堆在画架旁，和揉成团的废画纸混在一起。那天凌晨三点他爬起来倒水，看见画室亮着灯，沈砚正对着一幅没画完的星空哭，颜料盘里的钴蓝和群青搅成了脏兮兮的灰——就因为老师说那片星云的层次感不够，像块发霉的蓝芝士。
    ”操，”林野低声骂了句，伸手把沈砚转过来，看见他睫毛上还挂着水光，”你他妈忘了上个月教授怎么说的？说你那幅《樱花与少年》能直接进系里的收藏展。”
    沈砚被他吼得一愣，嘴里的糖球滚到腮帮子，鼓出个圆滚滚的包。林野盯着那处凸起笑出声，伸手捏了把：”再说了，就算真砸了，老子养你。”
    ”谁要你养。”沈砚拍开他的手，却没躲开林野凑过来的吻。薄荷糖的甜味漫过来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比画室那台老掉牙的风扇转起来的动静还大。
    墙上的石英钟咔哒响了一声，指向下午三点整。查分系统开放的提示音突然从笔记本里炸出来，吓得沈砚差点把电脑掀到地上。
    ”操！来了！”他手忙脚乱地输准考证号，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最后一个数字敲下去时，林野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等等，”林野的声音有点哑，”先查我的。”
    沈砚挑眉：”你不是说你肯定稳了吗？计算机系往年录取线比你模考低二十分。”
    ”那不一样，”林野低头看他，校服领口的纽扣松了颗，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去年运动会沈砚骑自行车载他摔的，当时血珠滚下来，沈砚吓得手都在抖，非要把自己的备用校服给他裹上，结果两人都被教导主任骂了顿”搞不正当关系”。
    ”我怕我查完分太激动，忘了给你鼓掌。”林野扯了扯沈砚的马尾辫，发圈是樱花粉的，还是他上周在文具店抢的最后一个。
    沈砚笑出声，刚想骂他傻逼，屏幕突然跳出个加载框。旋转的彩色圆圈转得人眼晕，像他画了无数次的梵高的星空。林野的手忽然攥紧了他的，掌心的汗把沈砚的手背浸得发烫。
    ”687。”
    两个字同时从两人嘴里蹦出来时，空调好像突然停了。客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蝉鸣，一声叠着一声，把七月的午后烤得滋滋响。
    沈砚猛地转头，看见林野瞪着屏幕，眼睛亮得吓人，像小时候第一次在天文馆看见的银河。他伸手去揉林野的头发，却被对方一把拽进怀里。
    ”操！老子超了录取线四十分！”林野的声音在胸腔里震得沈砚发疼，校服后背的汗湿痕迹蹭到他胳膊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
    沈砚笑着捶他后背：”知道了知道了，放开我查我的。”
    林野却抱得更紧，下巴在他颈窝蹭来蹭去：”等会儿，让我吸口欧气。”
    ”吸你妈。”沈砚骂着，却没推开他。他看见笔记本屏幕还停留在林野的分数页，”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预录取概率99.9%”的字样红得刺眼，像去年圣诞节林野偷偷塞给他的草莓味平安果上的贴纸。
    等林野终于舍得松开他，沈砚的手腕已经被勒出圈红印。他深吸一口气，点进美术类查询入口，输入信息时手指还是抖的，林野的手就悬在他手边，随时准备接住可能会掉下来的电脑。
    加载条缓慢爬升的三十秒里，沈砚想起高二那个雪夜。他把画砸了的星空图扔进垃圾桶，林野却捡回来，用银色颜料补了片银河，说”你看，这样就像有星星掉进你画里了”。当时他以为林野在安慰他，直到后来看见那幅画角落里藏着的、举着画笔的鹦鹉——那是林野偷偷画的，像极了他总背着的那只绿鹦鹉”小伞”。
    ”文化课523，专业排名第三。”
    林野先念出了分数，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沈砚手一抖，棒棒糖掉在地毯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野打横抱起，转了三个圈才放下，头晕目眩间看见对方眼里的光，比他画过的所有金色颜料都亮。
    ”专业第三！沈砚你他妈是神仙啊！”林野抓着他的肩膀晃，差点把他晃散架，”XX大学美术系今年在咱省就招五个，你第三！”
    沈砚盯着屏幕，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温热的液体砸在键盘上，把”专业排名：3”的数字晕开一小片水渍。林野的手突然捂住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烫得他睫毛发颤。
    ”哭什么，”林野的声音有点哑，”该笑啊，你看，我们能一起去了。”
    沈砚扒开他的手，看见林野的眼眶也红了，像小时候被隔壁班男生欺负时的样子，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却先反过来安慰他。
    ”你还记得去年樱花树下说的话吗？”沈砚抹了把脸，把眼泪和笑混在一起，”你说要是咱俩都能考上，就去买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草莓蛋糕，要加双份奶油的。”
    ”记得。”林野弯腰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吹了吹上面的灰又塞回沈砚嘴里，”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两人冲出家门时，沈砚才发现外面在下太阳雨。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把雨丝照得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胳膊上有点痒。林野突然转身跑回家，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把伞——一把是沈砚画油画时用的黑胶伞，伞面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赭石颜料；另一把是林野的格子伞，去年暴雨天漏得像个筛子，他们俩挤在下面，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拿黑胶的。”沈砚抢过那把沾着颜料的伞，撑开时发现伞骨断了一根，是上个月林野帮他搬画箱时被门夹的，当时他还骂林野是个败家子。
    ”别用这个，”林野把格子伞塞给他，自己举着那把坏伞，”漏雨我也能给你挡着。”
    ”滚你的。”沈砚把格子伞塞回去，硬是和他挤在那把断了骨的黑胶伞下。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校服的布料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像画室窗外那棵老梧桐的叶子在摇。
    便利店的暖黄灯光在雨幕里晕成一团，沈砚老远就看见冰柜上贴着的”草莓蛋糕第二份半价”的海报。他刚想冲过去，就被林野拽住了。
    ”等等，”林野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沈砚手里，”刚才太激动忘了给你。”
    是枚银色的戒指，内侧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砚”字，边缘还带着点毛边，像是用美工刀一点点刻出来的。沈砚突然想起上周看见林野在课桌上磨什么东西，当时问他，他还脸红着说是在做数学模型。
    ”这是......”
    ”不是求婚，”林野的耳根红得像草莓，”是护身符，我姐说银的能辟邪。”
    沈砚笑出声，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好。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比掌心的温度还烫。他突然踮起脚，在林野嘴角咬了口，尝到点可乐的甜味。
    ”那我的呢？”他故意逗他，看见林野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掏出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内侧刻着”野”字。
    ”在这儿在这儿。”林野的手都在抖，把戒指往沈砚手里塞，”你帮我戴。”
    沈砚刚把戒指套进他手指，就听见便利店老板在里面喊：”两个小年轻，进来躲雨啊！”
    两人冲进店里时，浑身都湿透了。沈砚的马尾辫滴着水，把校服前襟洇出片深色的痕迹；林野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锁骨那道淡粉色的疤上。
    ”要两个草莓蛋糕，加双份奶油。”林野把湿漉漉的钱拍在柜台上，声音还带着点激动的颤音。
    老板笑着打包，突然指着沈砚的手：”这戒指挺好看啊，小对象送的？”
    沈砚的脸”唰”地红了，刚想解释，林野突然把他往怀里拽了拽：”嗯，他送的，辟邪。”
    ”操你的辟邪。”沈砚在他腰上掐了把，却没躲开对方凑过来的吻。草莓蛋糕的甜味混着雨丝的凉意漫过来时，他听见外面的雨突然停了。
    走出便利店时，天边挂着道彩虹，红橙黄绿蓝靛紫，像被人打翻了沈砚的颜料盘。林野突然指着彩虹喊：”你看！像不像你那把断了的伞骨？”
    沈砚抬头，看见彩虹的弧度真的和那把黑胶伞的伞骨重合了。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去年樱花树下林野给他画的那幅画。
    ”林野，”沈砚咬了口蛋糕，奶油沾在嘴角，”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把新伞的吧？”
    ”嗯，”林野伸手擦掉他嘴角的奶油，指尖的温度烫得沈砚心尖发颤，”但我还是想给你撑伞。”
    远处传来蝉鸣，把七月的午后叫得愈发清亮。沈砚看着林野眼里的彩虹，突然觉得那些被颜料染脏的校服、漏雨的旧伞、揉成团的画纸，还有此刻指间冰凉的戒指，都像被阳光晒过的草莓糖，甜得让人想掉眼泪。
    他把剩下的半块蛋糕塞进林野嘴里，看见对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突然想起昨天在画室画的那幅画——两个少年站在彩虹下，手里各举着半块草莓蛋糕，其中一个背着画夹，另一个的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的戒指盒。
    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明白，是少了点阳光的温度。
    而此刻，阳光正好，彩虹正亮，他的少年就在身边，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