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值房烛火摇曳。
    “晏喜，派人去楚太尉府上走一遭。”裴无垢把玩着一节指骨，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
    小太监弯着腰凑到他耳边，面色为难，犹豫再三，怯生生回：“干爹，前些日子，楚太尉说让咋们先不要与他私交过甚。”
    呵！
    ”啪啪”两声，小太监白嫩的脸上多了两个巴掌印，吓得晏喜扑通一声跪下。
    裴无垢吹吹发麻的手心，看向晏喜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他勾起嘴角的弧度，低声对着晏喜训斥：“杂家让你去就去。”声音不高，却尖细刺耳，带着一种黏腻的阴冷。
    晏喜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
    裴无垢拿起桌上的指骨继续把玩着。
    烛火下，他自言自语般：“河还没过就拆桥，当真是愚蠢吶。”
    “大人，东厂来人了。”下人接过楚瑾之的大氅，意有所指。
    楚瑾之眉头蹙了蹙，不是前几日才说近期不要往来吗？这阉人又搞什么鬼？
    等他来到会客厅，果然是裴无垢身边的小太监。
    “不知公公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
    晏喜也不和他客套，将裴无垢的话尽数告知他。
    楚瑾之脸上的假笑在晏喜转身便绷不住，他反手就将桌上的杯盏扫落一地。
    门外的下人们刚推开门就听到叱骂声：“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楚瑾之看着一地的狼藉，那张沟壑丛生的脸皱做一团。
    果然是条疯狗。
    让他杀沈无虞，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陛下答应选妃，他连唯一的女儿都算计进去，结果这条疯狗这时候让他杀沈无虞，这疯狗到底是怎么想的？
    秋闱时间越来越近，沈无虞这些日子每天都在看暮云声送来的书籍，为了应付这次的考试，他的头都快秃了，好在有原主的记忆基础，他学起来也不算太费劲。
    ”嘭嘭嘭。”
    敲门声响起。
    “进。”
    柳伯端了碗养生汤递给他，“公子，夜深了，歇息吧。”
    沈无虞这才抬起头，他揉揉发酸的脖颈，接过汤药喝完才叹了口气，“柳伯，还有三日就考试了，这些年的时间被我荒废，如今要捡起来总得比别人多用心思。”
    柳伯知道他的难处，这么个半大孩子，没有父母兄弟帮衬，身子骨还不好，京中豺狼环伺，他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尽心伺候好他。
    “公子还需多休养，改日老奴再去求求暮大人，若能再的一颗冰肌丸，也能让公子更好受些。”边说，边拿起披风盖在他身上。
    沈无虞噗嗤笑出声，少年白皙的脸庞在烛光中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视线。
    “柳伯，你当暮云声的冰肌丸那么好练出来，他之前已经给过我两颗了，不过你还别说，那药确实好，我吃完这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心悸的情况了。”沈无虞砸吧砸吧嘴，说起这暮云声，他都好几天没来了。
    柳伯离开后，沈无虞又埋头在书堆里。
    月亮慢慢移到半空。
    他看着蜡烛也快燃尽，索性熄灯睡觉，明天再看。
    刚躺到床上，窗户唰的一下打开，冷风灌进来，沈无虞以为是没关紧，起身走到窗边刚打算关窗，月色洒落在地上，本空无一物的地面多了一封信。
    他看到信封上的亲启两字格外眼熟，是暮云声的字迹。
    这么晚了，他偷偷摸摸给自己送信干什么？
    来都来了，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满腹疑惑，他捡起信打开，见纸张上只有两行字，他也懒得再去点蜡烛，索性站在窗边借着月光看完。
    奇怪，相识以来，两人见面都在沈府。
    暮云声知道他要守孝，有什么事都会直接来沈府找他，怎么会突然约自己去茶楼见面？
    还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么机密的吗？
    他不确定的点上蜡烛认真又看了一遍，确实是暮云声的字迹。
    他转念一想，狗皇帝派人监视沈府这件事暮云声可能也知道，他这几天都没来，多半是遇到了什么事，这次约自己出去，想来是为了避开某些耳目。
    第二日，沈无虞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茶楼，他看着简陋的牌匾，更确定暮云声是遇到了麻烦，不然不会约他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
    店小二邀他上楼，上了一壶茶水和一盘点心。
    沈无虞喝着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都见底了还没见暮云声。
    他察觉到不对劲，暮云声一向恪守礼节，若是他真的不能来，按照他的性子，一定会派个人来告知自己，而不是让自己一直等着。
    他留下付茶水点心的碎银子，加快脚步离开茶楼。
    刚走到拐角处，一阵眩晕感猛然袭来，沈无虞连忙扶着柱子，才没有摔倒。
    还没等他弄清楚是什么情况，身后悄无声息地迎上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
    如果不是本该拿着乞讨碗的手握着一把锋利到反光的刀，沈无虞真的会以为是城中乞讨的乞丐。
    他转头拔腿就跑。
    巷子四通八达，沈无虞脑子里只剩下跑。
    顺着巷子走到底就是主干道，只要他能跑出去，这些人应该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
    再者，柳伯他们应该快到了。
    他并没有儍到真的不和任何人说。
    甚至他还特意告知柳伯，若是一个时辰他还没有回府，就带人来接他。
    距离巷子还有百米，眼看着快到头了，沈无虞的双腿一软，”嘭”的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身后的几人慢慢围上来。
    其中一人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骂了一声：“他妈的，不是说这小子是个病秧子吗？下了药还跑的比咱们快。”
    另外一人深深吸了口气，“行了，速战速决。”
    沈无虞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这些人的身影，他只能通过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判断这些人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愈来愈近。
    这些人到底是谁？
    暮云声没有理由杀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封信的笔迹是伪造的。
    不行，他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
    “我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话音一落，靠近的声音嘎然而止。
    “等等，老大，他说他知道谁要杀他。”
    另一个声音啧了一声，刻意压低声线：“蠢货，赶紧动手，少废话。”
    “他给你们许诺了什么，我出双倍。”
    其余几人有些动摇，他们本就是为财，能多捞点自然是好的。
    只有最年长的那个意志坚定，誓要将他砍死。
    沈无虞听着声音已经到了耳边，难道自己猜错了？
    这些人不是为了钱？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停下，是另外一个粗糙的说话声响起。
    刘二一把按住握着刀悬在半空的手：“老大，等一下，反正这小子也逃不了，我们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万一给的银子真的比那位多，我们不是赚了。”
    那人迟疑片刻，慢慢放下刀，等着沈无虞继续说。
    一阵微风拂面而过，沈无虞想，就现在了。
    围着他的几人甚至没看清他在干什么，就纷纷倒地捂着脸痛苦哀嚎。
    沈无虞咬着牙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着巷口跑。
    其中一人忍着剧痛拿起刀朝他砍来。
    就在沈无虞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刀光剑影间，一只手接住他向前摔去的身体，紧接着落入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他听到刀插进肉里面的声音，随之是重物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声。
    药效冲击着他的意识，在他晕死的前一秒，有股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