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盗取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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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残月被乌云吞噬的刹那,两道黑影如断线的纸鸢般飘落庑廊。玄色胡服紧裹着精瘦身躯,面罩下只露出两双鹰隼般的眼睛。革靴踏在木廊上竟比露珠坠地还轻,却惊醒了沉睡中的铜铃,那是上官婉儿悬在梁下的警铃。
“喀嗒”——紫檀抽屉滑开的声响撕破寂静。借着透窗的朦胧月光,雪白的敕书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玉版纸上朱砂御印如凝固的血迹。为首黑衣人喉结滚动,羊脂般细腻的诏纸在他粗粝指间沙沙作响。
“得手了!”同伴的耳语尚未消散,锦帐内突然传来金钗碰撞的脆响。上官婉儿云鬓散乱地掀帘而起,却见轩窗洞开,夜风卷着残存浊气扑面而来。她赤足追至廊下,唯见远处屋脊上衣袂翻飞,两片黑影正融入更深的夜色。
上官婉儿指尖划过紫檀木屉的刹那,心脏猛然紧缩,三道鎏金抽屉竟都留着指节宽的缝隙。她分明记得晨起时亲手锁好的蟠龙铜锁,此刻却歪斜地挂在屉环上,锁芯处还沾着半干涸的蜡油。
掀开的锦缎衬里下,本该整齐码放的黄麻敕纸发觉少了七卷。最要命的是那方“中书门下之印”的印泥匣子,匣盖边缘赫然蹭着半枚指印。婉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想这必定是韦后所干的好事,那女人……竟敢派人潜来盗取敕书!
另一边厢,两道玄色身影自上官婉儿的飞檐凌空而下,鸦羽大氅在月色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不过瞬息,二人已如鬼魅般落在马秦客府邸的中庭,铁靴踏碎满地月华。
“禀大人。”为首的暗卫单膝砸向青砖,玄铁面罩下传出沉闷声响。呈递敕书的动作带起腕甲轻响,一叠素帛在火光下泛着危险的莹白。
马秦客指尖掠过敕书边缘,绢帛摩挲声里突然迸裂出两道寒光。守卫的横刀毫无预兆地斩落,刀刃切断雨前潮湿的空气,两名暗卫的躯体如断线傀儡般栽进血泊。侍从垂首捧着染血的敕书,看见主人蟒纹靴尖碾过地上蔓延的暗红。
“备轿。”马秦客抚平袖口褶皱时,唇角扯出刀刻般的笑纹,“该向皇后娘娘讨盏新茶了。”
三更梆子声里,上官婉儿突然扯断腕间金链。珍珠崩落声中,狼毫笔尖在薛涛笺上刮出簌簌轻响:“太平公主亲启:韦氏盗敕书七卷,疑图谋不轨。请速调。。。”写至此处忽停笔,将密函就着烛火燎成焦黄,改以簪花小楷重书。这般火烧水浸都显字的秘法,还是当年武则天亲授的。
当信鸽扑棱棱撞开雕花窗棂时,婉儿已反手将竹管塞入鸽爪皮囊,指尖触到鸽腹温热绒毛的瞬间,双手一松,信鸽便振翅穿透雨幕的破空声直往洛阳飞去。
夜色如墨,洛阳城沉浸在寂静之中。太平公主府邸的飞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锋利的轮廓,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
“殿下!殿下!”
急促的呼唤穿透重重帷帐,太平公主从浅眠中惊醒。她睁开眼,看到贴身侍女青鸾手持烛台,脸上写满不安。帐外,内侍总管高延福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张。
“何事?”太平公主的声音冷静如冰,与寝殿内紧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禀殿下,禁军统领薛崇简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高延福的声音压得极低,“说是关于上官昭容的敕书被窃。”
太平公主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清醒。她掀开锦被坐起,青鸾立刻为她披上外袍。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位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已经整理好仪容,仿佛从未睡过。
“让他进来。”太平公主命令道。“还有,把崔先生也叫来。”
片刻后,薛崇简大步走入内殿。这位年轻的禁军统领面色凝重,单膝跪地行礼:“末将惊扰殿下安眠,罪该万死。但此事关乎殿下安危,不得不报。”
太平公主抬手示意他起身:“说重点。”
薛崇简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方才信鸽传书,韦后派人潜入上官昭容府邸,窃走数道空白敕书,而这封密函是上官昭容亲笔之迹。”
太平公主接过密函,烛光下她的面容如白玉雕琢般冷峻。她快速浏览内容,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好个韦氏,终于按捺不住了。”
高延福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殿下,空白敕书落入韦后之手,她可以伪造任何诏命!况且……中书门下盖印的敕书,这……”
“慌什幺。”太平公主淡淡打断,将密函置于烛火上烧毁,“她偷的是上官婉儿的敕书,不是玉玺。”
“可是…”高延福再倒抽了一口凉气喉结滚动,“殿下可知,如今朝野上上下下都是韦后的党羽,就连覆核敕书的都是她的人,那就不可轻视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太平公主的首席谋士崔时匆匆赶到。这位年过五旬的文士虽衣着凌乱,眼神却清明如常。他躬身行礼:“殿下深夜召见,想必事态紧急。”
太平公主示意众人靠近:“韦后窃取敕书,恐有异动。崔先生以为如何?”
崔时捋须沉思片刻:“韦后此举,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伪造诏书排除异己,二是为废立之事做准备。眼下圣体违和,太子年幼,她若想效仿武后旧事。。。”
“她做梦。”太平公主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母亲能坐那个位置是因为她是太宗之女、高宗之妻。韦氏算什幺东西?一个靠媚上爬起来的暴发户罢了。”
薛崇简握紧佩剑:“殿下,末将请命率禁军加强府邸防卫,同时监视韦氏一党动向。”
太平公主轻轻摇头:“不,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她转向崔时,“先生以为上官婉儿对此事是否知情?”
崔时眼中精光一闪:“殿下高明。上官昭容掌管制诰,敕书失窃她难辞其咎。以她的才智,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
“除非她与韦氏合谋?”太平公主接过话头,却又摇头,“不,婉儿虽圆滑,但不愚蠢。她不会把全部筹码押在韦氏身上,况且这封密函是她亲笔所写,所以她又怎么会与韦氏有关联。”
殿内陷入短暂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太平公主起身踱步,华贵的裙裾在青石地面上拖出沙沙声响。
“殿下,从此处急赴长安尚需时日,恐难即刻抵达,眼下情势危急。不如以信鸽传书,将密函速递上官昭容,令其早作防备。”崔时谏言。
“不可。”太平公主广袖一拂,步履沉凝,“韦氏既已布下此局,必会遣人日夜监视昭容。倘若信鸽为敌所截,届时……昭容恐将首当其冲。本宫与她情谊深重,断不忍见此局面。”
“崇简,”她又顿了一顿,“你秘密调集三百心腹禁军,换上便装,分散在皇城各门,一旦有变,立即控制玄武门和朱雀门。若时机得当,务必暗中联络临淄王。此人素来机变百出,智计过人。倘得其援手,或可扭转乾坤。另外,秘密通知临淄王加派人手保护昭容,速去速办。”
“末将领命!”薛崇简抱拳一揖,转身疾步离去。
可就夜色如墨之际,韦后安插的暗哨骤然窥破机密,当即振腕放出一羽信鸽。只见那灰影扑棱棱撕裂夜幕,携着十万火急的密报,箭也似地朝着长安城方向疾掠而去。
窗外,东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破晓,而一场关乎大唐国运的权力角逐,也在这黎明前的晦暗中无声涌动。思及此处,不由暗忖:当初遣上官婉儿孤身潜入宫闱监视韦氏一党,究竟是对是错?倘若行事不密,风声走漏,那婉儿她。。。。。。念及此,心头蓦地一紧,竟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