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空气夹带午后的灼热，连时间也被烘烤得粘稠漫长。卫云归躲在家门前的玉兰树上，蝉鸣声声，热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衣襟。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树下响起：“哥哥，抓到你了。”他忽然哆嗦了一下，险些迎面栽下树。他茫然地低下头，只看见一个小孩，个子不高，黑眼睛透着蛮横的狡黠，身上穿条滑稽老气的花裙子。
    卫云归下意识不想和她纠缠，缩着脑袋发呆。小孩利落地爬上树，停在他身边。无孔不入的玉兰香却熏醉他的心神，他化成一朵摇曳的玉兰，软绵绵地飘落枝头，落进小孩的手心。小孩咯咯笑着：“妈妈走了，哥哥想抛下我躲去哪里呢？”
    她薄薄的嘴巴咧开，似乎是开心的弧度，眼睛却落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混着土糊成了小花猫。卫云归想笑，那双眼只是哀切的流泪，固执地要从他嘴里撬出一个答案。
    七岁的卫云归最终叹了口气，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二妞和哥哥永远是一家人。”
    二妞擦干眼泪笑道：“二妞和哥哥是一家人，陆沉舟不是。”
    卫云归浑身一颤，疑惑地问自己，陆沉舟，谁是陆沉舟？
    “卫秘书，快醒醒。”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强行将他从梦里拽出。卫云归勉强睁开眼，梦里的小花猫和眼前的脸重合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叫道：“二妞……”
    “什么妞，跟了我还想着跟别人谈恋爱？”那人粗声粗气道。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满身酒气的男人，惊讶道：“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不屑道：“顺着你卧室窗口的玉兰树爬上来的。”他一边说，一边解卫云归的睡衣扣子，小小的扣子却系得死紧，男人不耐烦地大力扯开，露出卫云归白皙的肩膀。
    男人满身酒气，卫云归很无奈，忍不住劝道：“既然喝了酒，就该回家好好休息了。”他拈起来人发间的一片花瓣，轻声道：“不及时回家，陆夫人该担心了。”
    “这时候提我妈干什么，扫兴。我想去哪就去哪，想找谁就找谁。今天晚上我只想见你，别说是二层楼，就是十层楼，我也要爬上来。”男人开始耍赖，说罢就揽住卫云归的肩膀，把他压在身下，继续剖白：“来时在车上睡了一觉，梦见我穿着裙子在爬树……怎么会有这样的怪梦？”
    他酒后力气大，动作没有分寸，卫云归被痛感激得浑身颤抖，骤然叫道：“轻点。。。。。。”
    陆沉舟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兀自在他身上动作，卫云归的额头泌出冷汗，手指在他背上划出抓痕。陆沉舟不胜其烦，另一只手擒住他的双腕按在头顶，喘息道：“beta就是麻烦，难得高兴找你一次也这么多要求。”
    暮春的夜风灌入窗户，卫云归光裸的脊背冷得发抖，心口更似置于寒冬。陆沉舟结实的身躯罩住他，不知疲倦地过了大半夜。卫云归勉强忍耐着痛觉和寒冷的双重夹击，无声无息地昏了过去。
    晨光熹微，幽暗的卧室慢慢凝出温馨的原貌。柔软的羊毛地毯、咖啡色的沙发椅、书桌上没来得及的书和散乱的钢笔，一切都彰显屋主人平和乖顺的个性。陆沉舟鏖战一夜，神清气爽，倚在床头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瞥见卫云归苍白恬淡的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往日红润的嘴唇被咬出一点凝固的血痕。陆沉舟这才迟钝地想起这人刚才喊疼，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他借着心血来潮，劳动尊手给卫云归擦了身体，又掖好被子，动作是难得轻柔。
    卫云归醒来时，床上只剩他一人。天光大亮，柔软的纱帘被风吹得簌簌抖。他忍耐身体的刺痛走进浴室，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眼下青黑，嘴唇破了，手腕带着淤青，连脖子上都爬满红痕，狼狈又滑稽。半夜顺着花树翻进他卧房的陆沉舟是一场旖梦，他没能收获温情，难以遮掩的伤口才是他活该得到的。
    陆沉舟开门，款步走进来，他已经穿戴整齐，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从头到脚都是光鲜亮丽、衣冠楚楚，再看不出半点昨天晚上醉酒爬树的狼狈样了。他在窗前站定，抽出雪茄点燃，淡蓝色的烟雾被风吹散，他垂眼看着窗外盛放的玉兰树。
    喝酒误事，他昨晚简直丑态百出。
    瞥一眼卫云归，对方还躲在浴室里不吱声，陆沉舟不喜欢身边的人太过娇纵，有心敲打他。
    “昨天晚上我很享受，你辛苦了。”陆沉舟淡淡道，用的是陆氏每季度总结会上惯有的开场白。
    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昭示现在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陆沉舟阴沉着脸，甩开浴室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满腔郁气扑了个空，陆沉舟大步跨出房门，在阳台上找到卫云归。对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在江城一派和煦晨光里浇花。蓝紫色的绣球娇艳，茉莉羞怯，白色的花苞缩在绿叶丛里，水雾飞散，折射出七色的廊桥。卫云归放下喷壶，倚在藤条花架旁发呆。
    陆沉舟很擅长煞风景：“我饿了。”
    卫云归说：“豆浆机里有豆浆。”
    陆沉舟欠欠地挑剔道：“我不喜欢这个。”
    这厮昨晚这样折腾自己，现在还敢蹬鼻子上脸？卫云归正要发作，门铃忽然响了，他打开门，是邻居赵阿姨。
    赵琦在稽查局做了二十年刑警，年前刚退休，现在精力旺盛没处发泄，成日钻研甜点厨艺，她是个beta，无儿无女，近邻卫云归有幸成了她各种新菜式的第一个试水者。
    “小卫，我新烤的面包，老太婆牙口不好，你给尝尝。”赵琦笑眯眯的，眼角眉梢似乎都染上了小面包的甜。
    卫云归笑着接过小面包：“赵阿姨遇上喜事了，这么高兴。”
    “我外甥要从国外回来了，我可算不用做孤家寡人喽。”
    两人寒暄一阵，陆沉舟被晾在在屋里，耐性渐消，大步走到玄关把住门：“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面。”
    赵琦讶然：“小卫，男朋友啊？不知道的以为你养了个儿子，一碗面还要开口叫唤。”
    陆沉舟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胸口似乎中了一箭，面对下属时炮仗似的脾气也哑火了，正考虑怎么挽回颜面时，手机响了，他如蒙大赦，接起电话就踱回屋内，作出日理万机的繁忙姿态。
    谁知电话那头也是个让陆沉舟头疼的狠角色——言双，他控制欲超强的母亲。因为他夜不归宿，言双特地打来查岗问责。
    屋子里传来陆沉舟焦头烂额的安抚，偶尔夹杂一句拖长了音调的“妈”，卫云归站在家门口不好意思地笑道：“赵阿姨您看，人家妈比我对他亲近多了。”
    赵琦的话在这个邻里闲谈的时刻分外突兀：“没见得多亲厚，倒是心虚多一点，估计是亏心事做多了。”
    卫云归没当回事，只当她在调侃陆沉舟的窘状。赵琦很快就告辞了，转身离去前，卫云归无意间看见她嘴角挂着冷笑。卫云归心中泛起一丝异样，但很快将之抛诸脑后，因为陆沉舟还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副作妖之前气势汹汹的架势。他顿时觉得腰酸，头也疼。
    “昨天晚上我力道太重，给你放一天假，养好了再来上班。”陆沉舟道。
    卫云归没接茬。
    陆沉舟的声音压低了，慢慢逼近他：“别到我面前装腔作势，你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beta，费尽心思爬到这一步不容易，我劝你珍惜现在，不要肖想不该想的东西。”
    卫云归莫名其妙：“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我肖想什么了？”
    “最近外面关于我的的传言很多，想必你也听到一些，听过就算，别故作聪明搞小动作，不然我不会轻易饶过你。”陆沉舟前言不搭后语，卫云归只觉得一头雾水。
    第二天他回到公司，很快就明白陆沉舟到底打的什么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