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对世界的疑问总是很多，以前原野就被问道过，“春夏秋冬你最喜欢哪个季节啊？”
    原野从不让别人的话落地，不管是逗弄玩笑还是随口一说，他都会认真想一想，然后严谨的说出自己的答案，“除了秋天！”
    春天是新生的季节，夏天是灿烂的季节，冬天干干净净满是对新生的希望，秋天，颜色都暗沉污浊！
    那会儿原野11岁，生活在一片高山绿水间。
    离城市很近的山，船舶往来频繁的水！
    这里是拴着繁华城市的风筝线最顶端的一个疙瘩，是永远无法解开，被动自囚起来的遗忘地。
    它在山明水秀的选择上没了主动权，迎接了无数的钢筋水泥与高大烟囱，还有一切大城市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群体！
    原野不属于这个群体。
    不是荒诞的矫情，是不被接纳。
    他跟所有人一样有一个与生俱来的身份，但亲生父母把他跟另一个家里的女孩换了，然后带着那个女孩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就又有了一个身份！这是自己知事后跟弟弟争一袋小虾条时父母告诉自己的，知事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要低人一等！
    像结婚生·子养孩子一样，历史验证过的最优解就是最舒适的人生路，毕竟另一条你也没走过。
    所以一遍遍的的矫正后，原野知道自己要让着弟弟，因为在这里，自己总归是个外人！
    听话是最舒服的路！
    他十七岁辍学，在一家废品收购站里帮忙。
    废品收购站是钱总起的，一个两百斤的胖子，一身肥肉撑起了皱纹，白白净净的像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原野每天早上六点前到，先从离自己最近的北边栅栏门边角屋里拿出扫帚开始打扫院子。
    “主路是财神爷走的路，一定要打扫干净。”这是钱胖子说的最有学问的一句话。
    其实这不到一亩的地除了南北通透的行车路，也没多少空地，各种怕水的都放在在西边几个简陋大仓里，不怕水的就露天架高，一个又一个垃圾山高高低低，像这里的山，也像坟堆！
    原野每天的任务，除了打扫，就是迎接财神，老的少的都有，有驾运输车的，有骑三轮的，有自己背着来的老头老奶，也有抱着几个塑料瓶的小孩子！
    热热闹闹，总是闲不下来！
    他负责过秤，算钱，分类收库。
    他对钱很敏感，哦，不是贪，是算，每次算钱都很亢奋，这不正常，原野还为此分析过。
    后来觉得，应该就是因为每一笔钱都明明白白，有一个定数，偏了的都是假，真实的干干净净！
    原野在这里干了三年，十九岁那年弟弟辍学，被生活磨的一身戾气的父母后来为了可笑的面子居然又给了自己一次读书机会，就一次机会，考不过就算，考过了自己筹学费！
    有些喜悦生来拥有太多的人不会懂，反正这次机会原野抓住了，用三个月狂掉四十斤、饿到半夜吐血为代价，应该是饿的吧，反正也没管它，自己就好了！
    后来填报志愿，父母想让自己报本地的职大，一个为当地生产厂输送劳动力的自建上游，什么都不报才能进的去处。
    原野第一次没听话。
    好在他俩也不懂，他就那么平安的过了，报的是离这里很远的大城市的学校。
    其实原野还可以报一流的，但算了，他一点不想去。
    原因也有，走到这一步了，作为人在生物学上起/点可能是一样的，但除此之外差距过大，他无法从容的跨越楼层去进入那些圈子！
    专业很好定，会计，辅修？辅修他选了很多，公关、心理、哲学、艺术鉴赏……
    原野有种小市民的贪便宜心态，反正免费的，学了也就学了！
    勤工助学的名头比实际要响，单这件事从可行性角度，在时间与行为上看，毫无效益可言，包工头阶级压制的形式也让人没那么舒服。
    原野最开始还想着在这也找一份垃圾收购站的工作，他有经验，现在都看经验的，就是远点也没事。
    然而来了才发现，这里全是智能一体化，垃圾分类从源头开始。
    所以说，各个角落里发展从来都是不对等的，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发展的生态，他们那里，只是不适合而已。
    也许那些去不掉的钢筋水泥，也是一种保护吧，好让那些在老去的孩子，疲惫的笑容能坚持的再久一点。
    后来他花了五十块，报名了一家中介，开始跑一些家教电销促销一类的活，收益很可观，是他以前月工资的二十倍，足够他还完书本费外在吃饭之余还能攒一点点。
    大学四年，难说长短！
    是一段无忧、宁静、祥和的时间！
    毕业后面试了一个月，他又才知道，原来专业成绩并不重要，进会入组织当职务会更有优势，遇到了很多第一次，虽然意识上滞后了些，但也都挺有意思。
    最后他进的是一家小公司，被拒后因为缺人又复筛出来的。
    日常就是跑跑账，简单重复但快乐。
    他也因着这份工作有了自己十几平的临时小窝，当第一次独自坐在那个昏暗寂静的屋子里，他拧起了二十多年的眉第一次舒展开，那一刻，好像魂儿魄儿都退了厚重的皮一样。
    公司是一家小公司，但也是别人的全资子公司，再后来，他借调了，然后就看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无数眼神里的筛选审判，开始笑着迎合，开始不伦不类的做自己。
    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年轻的合作项目负责人，是个男人，长相还好，身材仪态不错，气质儒雅沉稳，脸上总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第一感觉很好。
    再后来无数机会下多次接触，持续感觉也很好，然后就顺应离职，进了他那里。
    那个项目成了，用时两年，收官时双方情绪都很高涨，原老板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又夸了原野几句。
    当原野在这里主动做完第三笔账时，他就知道自己离不开了，其实也无所谓，他从小就知道真实与真心都是有代价的，用一种换另一种很合理，而且这边待遇也不错，足够他做很多事，除了每次都像在打赏这点有些羞涩的别扭。
    其实原野不是同，他为未来努力，但没有期待，他从没打算让一个女人进入自己的生活，也没打算用自己扭曲的三观继承式影响一个新的生命。
    当第一次遇到一个男人对他表白，很新奇，又像遇到了最优解。
    他可以主动选那个顺理成章。
    交往的第二个月，他用自己的算法确认了这是一场合理的交易，哪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有惊喜有情绪有由内而外的激情有很多的第一次，收获很足。
    况且后边林越对他依旧很好，反正都看的明明白白，就不用看了，只挑自己享受的感受就好。
    他细致打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像要给时间打下难以抹去的烙印，生活简单、纯粹，但只有三年。
    人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有多么能掌控全局，幼稚又可笑。
    就像他，理智的进入生活，却错估了感情的离经叛道，而机体也好像相对于理智也更受感情操控多一些。
    当伪善撕开假面，当一切想过的画面赤/裸裸出现在眼前，远比一切想象要血腥沉重。
    原野冷眼看着他习惯了三年多的三好先生搂着一个骄矜高贵的王子站在自己面前，同行的还有帽子叔叔和自己一张张被打过来的“工资”记录，他很想说一句，“你太小看我了，其实你不主动，不会有人查到的！”
    所以最后结果就是，原野真的只是去喝了杯茶，后来叔叔们还想向他咨询技术问题，不过原野怀疑他们是换了战术，沉默没理。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开始就预判到了，无非就是你以为可以习惯到对方也习惯了你这点判断错误而已。
    原野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所以林越这波操作，也只是小丑滑稽的分手礼而已。
    但等他回到自己家，看着楼下垃圾桶旁一片两米高的垃圾时，他后置的情绪涌起了。
    原野窜拳上楼，门口是一个放在地上的背包，包是他作为纪念留着的大学四年用过的，再精致的储存也有很多磨损与污渍，包里是他的一些证件，也仅此而已了。
    原野敲响了房门，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但还是动手了。
    他想问，不是说这里就是，是他的家吗？为……
    门被拉开了，他接收到林越的声音，“这房子写过你的名字，但之后又过户回来了，所以它跟你没关系。滚吧，要不是你长的好看，你以为我愿意上你？！”然后砰的一声，门被摔上，那么刺耳。
    原野低头捡起自己的包，“呵！”挺好，这才正常。
    他坐在路旁口袋花园里的长凳上，思考着后边的路怎么走，但脑子都是，我把自己圈死了，未来两年不能做本职，能做什么？那男的跟他交往了很多年？终于名字值钱了一回！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属于个人的总资产还剩七千多，花三千七租了一个月公寓，原野开始混吃等死期待没钱吃饭的那天将怎么过？
    每天无所事事就到公园里坐坐，没有未来可想，就想想从前。
    斑斑驳驳，磕磕绊绊的从前！
    直到，他有一次靠在公园的树上，凝视了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孩子，感受着他的稚嫩、懵懂、莽撞、纯洁、无垢，让人想……他猛然回神。
    所以自己精神或者心理还是出问题了！
    或许早就有隐患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亲生父母拿他换更想要的女儿？
    养父母教自己尊卑？
    第一次被胖子颐指气使？
    第一次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拿走了七十多老母背来的几十斤废品卖的三十八块钱？
    第一次见佝偻老汉走了几十里夜路拿着等了半宿换到的十九块钱笑得纯真？
    第一次见五岁幼童穿着脏污破烂，伸出漆黑的小手小心翼翼问，“哥哥，这三个瓶子能换钱吗？”
    还是第一次感恩父母让自己高考？
    第一次学习到吐血？
    第一次见到别人放肆的嬉笑玩闹？
    第一次拿到别人耻笑，自己却觉数额巨大的日工资？
    第一次因为没有背景面试被拒？
    第一次被领导转卖？
    第一次因为一个伪善男人的示好而高兴？
    第一次对别人的卑劣视而不见？
    第一次做假？
    第二次做假？
    第无数次作假？
    ……
    第一次看不得小孩子的纯洁与美好！
    第一次见不得别人开怀的笑！
    第一次想用自己贫瘠到干涸的人生毁灭掉别人生命的绚烂！
    ……
    原野不打算去拯救，可笑的妄图用药物与言语压制自己本能里滋生出来的恶念？它产生的那么有理有据，那么顺理成章，像幼儿一般懵懂莽撞，何必去扼制？！就该替他去放纵！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
    放纵在思想里。
    他听从这个世界的规矩，在道德里约束自己，所以，当他控制不住道德的底线，还有最后的手段。
    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回到那座走不出去的山里，到处是艳红色，收尾这处旧时代的末节。
    他躺进年幼时就找好的角落，躺进肮脏里，看着张牙舞爪的高山，想象自己被发现时的样子。
    想象记忆里最伪善的亲近者，原来第一感觉好，是发出者判断后的主动投射，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权的。
    自己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好像也是个外人，从出生开始！
    无趣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