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燕然早便知道他们关系好，原也该习以为常，却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幕就是刺痛他的眼睛。他霎时明白晏朝暮说的那句话。
    你有所求，而我没有。
    因为他想要的本来就在他身边。
    苏隐彻底清醒已经是深夜，他运功转了一个周天，察觉内力受阻微有疼痛之外并未察觉到蛊虫的任何迹象。
    他早知道这种结果，便不再探究。
    回眸时，靠在桌边休息的晏朝暮已经醒了，正伏身去端煨在火炉上的米粥。
    “吃点东西吧。”晏朝暮将粥端过来。
    苏隐伸手接过来。
    入口的米粥带着鱼肉的绵软清甜，极为爽口，正好缓解腹中饥饿。
    他吃得认真，晏朝暮也看得认真。
    两人并未提及蛊毒的事情，苏隐也未问过一声渊儒死了没有。
    因为结果，他已经猜到。
    若渊儒就这样死去，那他就不是暗影之主。
    “苏隐，你若知道你爹娘死于意外，你会想去报仇吗？”眼见苏隐一碗粥见底，晏朝暮突然道。
    苏隐自小在云空山长大，想来对父母的印象也不深。
    他不知苏隐会不会眷念这份温情。
    他不曾在意是否向渊儒报复，是因为他的仇怨已经报了。
    但身为小蜀王的苏隐没有。
    便如安燕然所说，即便不因身份的转变而心生不甘，也有家仇未报。
    毕竟当年的蜀王死得不明不白，毕竟苏隐自来就不记得自己的爹娘。
    可若非事出有因，谁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孤山上去。
    苏隐闻言放下勺子道：“安燕然与你说了什么？”
    安燕然能算计他和晏朝暮去杀渊濡，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晏朝暮不仅背负着小蜀王的血海深仇，如今还被卷入是非之中。
    他便是不在意，也终有人会拖着他去在意。
    苏隐不知安燕然与晏朝暮说了什么，却下意识的以为晏朝暮是在纠结于自己父母的事情。
    他心中怜惜，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伸手握住晏朝暮的手。
    晏朝暮垂眼看着交握的手，不经意的弯下唇角。他不知道那对夫妻是怎么死的，但安燕然既然想拉拢他，便说明那对夫妻死得确有隐情，想来左右也逃不过是被暗影所杀，甚至还是被渊濡所杀。
    “苏隐，你还记得你父母的事情吗？”
    苏隐停顿片刻，似乎想摇头，但最终却又点了点头。
    他想起那对经常会出现在山中却从未单独与他说过话的夫妻，那两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却从来不曾认他。所以他即便是猜到了，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因为他欠缺的那一部分，他的师父以及云空山的师兄们都帮他补上了。
    云空山中不乏无父无母之人，但大抵没有一个像他一样，明明父母皆在却从不曾认他。他不想知道缘由，也不曾感到遗憾。
    毕竟他察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未曾濡沐，何来亲缘。
    当初他未放在心上，如今也就更不在意。
    “你知道？”晏朝暮有些意外，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猜错了苏隐的身份。
    他以为苏隐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所以才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小蜀王。可如果他知道对方的存在，那苏隐又是谁。
    难道那对夫妻并没有死在渊濡手中，临时托孤？
    还是说他真的猜错了对方的身份。
    苏隐无言的笑一声，然后告诉晏朝暮他以前确实不知道，但现在他却猜到那对每年的某一个时段都会出现在山中的夫妻便是他的父母。他曾经还羡慕过这对夫妻闲云野鹤四处游历的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如今却觉得那对夫妻大概眼中只有对方，全然没有他这个所谓的儿子。
    晏朝暮默然的听着他的讲述，他能察觉到苏隐眼中的悲凉。
    也许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不知道那两人是谁，如今猜出来却已经天人之隔。
    天人之隔！
    晏朝暮猛然想他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苏隐确实是小蜀王。
    当年那对夫妻侥幸躲过一劫，确实付出了代价。
    让唯一的孩子彻底与世无争，不再记得过往种种。
    哪怕就在眼前也不敢相认。
    但后来他们死了。
    安燕然之所以问他想不想知道父母是如何死的，便说明他们不是意外也不是殉情，而是事出有因。
    至于这个因，大概不在渊儒。
    安燕然不仅想让他们去对付渊儒，还希望他们去杀其他人。
    轩临未。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安燕然是压根没打算放过他和苏隐。
    苏隐话语里的寂谬，晏朝暮看得分明。只是他也说不出一句他们也是有苦衷来。
    既然那对夫妻至死都将真相掩埋，他就更会埋得死死的。
    不过……
    “见善，我们回云空山吧。”晏朝暮开口道。
    “为何？”苏隐奇怪的问。
    云空山早已空无一人，苏隐便是回去了也谁都见不到。他已经背离师门初衷，如今回去也不知如何面对师门先辈以及抚养他长大的师父。更何况他隐隐觉得晏朝暮想去云空山或许和他有关。
    他仔细思索着晏朝暮今日与他说的话，正疑惑间，晏朝暮道：“见善，我和你此番能逃过一劫，全是因为笑笑。你还记得江村的江篱吗？”
    江篱是一个失败的人蛊王，所以被遗弃在那个活死人墓中。但笑笑却是成功的人蛊王。
    当初江篱阴错阳差的解了渊濡下在苏隐身上的蛊，便足以说明人蛊王的厉害之处。只可惜这傀儡蛊乃是主从关系，笑笑近不得渊濡的身自然没办法杀死那主蛊。但她有一件事情说得是对的，她阿娘确实能解苏隐身上的蛊。
    而她阿娘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九里。
    云空山就在九里山上，他们不知金青去的地方是不是云空山，而苏隐也不记得云空山是否有这样一位访客。
    笑笑在孤岛待了一年之久，她阿娘去九里时，苏隐早已被暮云收囚禁，便是云空山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苏隐也并不记得。
    “时隔一年多，她只怕早已经离开了。”苏隐并不认为那人会一直留在九里。
    晏朝暮何尝不知道，但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想去试试。
    金夫人、金青、还有渊儒，这些人就算和云空山没有关系，却一定和曾经的蜀王有牵扯。
    而云空山能将苏隐庇在门下，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云空山有太多秘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走一遭。
    迎着晏朝暮温柔的目光，苏隐低声应了一句好。
    云空山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但也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他非是不愿回去，而是他曾经答应过晏朝暮跟他回三峨里，便不想食言。他已经食言太多次了，唯独这一次不能。晏朝暮若愿意跟他回云空山，哪怕他心中满是愧疚，却也要把晏朝暮带回去给云空山的人瞧瞧。
    云空山只剩下他和三个小弟子了，未来的路不好走，他想告诉他师父，还有那两个他从未说过话的人，此生他已经寻到伴侣，他想要和这个人一直走下去。
    苏隐再次见到笑笑时，笑笑正坐在桌前喝着糖水，不知道是不是太甜，眉头都皱了起来。他见过江篱，也知人蛊王的存在是怎样一个违逆道德的存在。他甚至想不出笑笑口中的娘亲到底是如何忍心把自己的孩子炼成蛊王的。大抵是他的目光怜悯太多，笑笑抬眉看到他，摇了摇手道：“你来。”
    她让出身旁的位置，笑眯眯的看着苏隐。
    那明明该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看上去却阴森森的。
    苏隐并未走到她身旁坐下，而是选择坐在她的对面。
    “这个你喝吗？”笑笑将面前的糖水推过去道：“很甜。”
    苏隐笑着摇了摇头。
    笑笑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伸手将糖水挪了回来，小口小口的喝着。
    “冥八呢？”苏隐问。
    “不知道。”笑笑道。她今日并没有见到冥八，亦或者说从她身份暴露开始，冥八就再也没有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后面了。
    想到晏朝暮和安燕然也不在，苏隐也没有太过意外。反倒是笑笑歪着头看他：“那个拿扇子的人和你同伴一起出去了。临走时，他给了我一碗糖水，说特别的甜。”
    安燕然想要的东西太多，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而且按理来说，曾经的小蜀王还是他的堂兄呢。
    笑笑吃东西很慢，苏隐看了良久，开口道：“你阿娘为何去九里？”
    “当然是去寻仇了。”
    “那你知道寻的是何人？”
    “一个很厉害很厉害，比我阿娘还厉害的人。”笑笑托着下巴笑：“我阿娘说杀了他，便带我回去，但是她没有来。”
    “那她还活着吗？”
    如果金青有把握寻仇的话，便不会把笑笑一个人留下。
    笑笑伸手按按自己的心口，道：“这里告诉我她还活着。”
    她身上的蛊虫没有死，那么她阿娘就还活着。
    苏隐沉默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明明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他不由得想起来小庄。小庄临到死都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

    作者闲话：

    晏朝暮：见善，我们回云空山吧。
    苏见善：不行~
    晏朝暮：为何？
    苏见善：师父会打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