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解痴儿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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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楚筠信步所之,抬目一望,惊四下昏暝,凄风拂人。
风声啸来,“楚筠——楚筠”之声和楼外林木漱漱萧萧声,而后是,“不要看……不要看……”澹澹春衫沁晚风寒意凛然浸骨。
她宛转低眉定神注目处,一方绣帕如落英委顿在地,皱痕蜿蜒。纤手抚平,上绣疏疏数枝幽篁临风,半掩半露一痕翠黛色,隐有三分遥山意。
旁有小字,“谩翠綃芳迹,玉箸琳琅”
刘楚筠奇道,“这是谁说的,好生熟悉”忽忆起是去岁自己做的《忆吹箫》,只嫌构思不佳,信手乱扔在自己宿舍桌子上了,何时到了韶清湘手里,又是如何在绣帕上了?
刘楚筠悄立当地,心头如堆袅袅浮絮千思万绪缠绵不绝。
晴岚又是如何倾心于己的?若她出于衷心爱慕,处处迎合自己,第二次见便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那么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欢诗词歌赋的?第一次见自己也没说?才华?现放着一个萧弈然。她说,“你是一个文学天才。活着没人发现,死了或许才被人发现”
我的圣母玛利亚,那是卡夫卡。
那刘楚筠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韶清湘所爱是自己壳子里这个人。
刘楚筠心如漫天匝地游丝忽然一转又念及一幕,也是这样一个情人节。十里长街璧人影一双双。她说,“你知道吗?都是男生约自己女友出来玩”
“你要约我出来吗?”刘楚筠对空寂无人的楼道空自追问。
四下唯有晚飙啸声萧萧不绝。
“再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好好珍惜她”刘楚筠纤手在兰襟上缓缓划过,竖一下,横一下,一个徒劳的手势,似欲挽回什么。
“已经够了”
“什么?”
刘楚筠惊觉回首。
刘若珪神含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要是真的,就已经够了。”
“回去上课吧”
“你还有心情上课?”
“最后一次了。”一时无限黯然。
刘若珪长身倚风立在三尺讲台上。
“这是最后一次,我来给你们上课。将有一位资格很老的女教师来接替我,和我教的课……”
“更年期妇女”张鼐笑向细川桐道。
“你们的院长会说,学习很重要。班主任会说,学习很重要。我说,学习只是一部分,我们每个人来学校,不只是来学习文化知识的,还是来学习怎么为人处世的。”
刘若珪神仪一凛,众人一个个收起满面浮动的笑意。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一个人要做什么样的事,后来的自己才能对当初的自己说”这样就够了””
“道德是一种约束,灵魂才是每个人的本心。每个人都要学会做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事,爱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人,就算有一天,因此丢了工作,丢了名誉,丢了全世界,蓦然回首,也能对自己说只要我是认真的,就够了”
唐银雪“嗤”一声笑靥如花一绽,那笑含七分讥诮“哪有这样奇葩的老师,讲跟这门课没关系的东西”
吴嫣如纤手托香腮,神魂飘荡似去了爪哇国。
刘若珪举步下来,伸出手去。
玄霏雪亦伸出纤手与之交握。
轮到刘楚筠,她仰面一笑,“你真是英雄”
刘若珪亦笑,不以为意“什么英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
刘若珪微微一怔,及他的容颜浮在白炽灯明灿炫目光里,光华熠熠。在那一霎,刘楚筠忽然彻悟,韶清湘为何倾心于他。
刘若珪一个个握过了手,身影一转,萍踪杳然。
死生别离,聚散无常,娑婆世界,如之奈何。
度一月,陈彧华只说了一句,“我要转学了”便去了。
他一去,便是群龙无首,众人再无相聚之兴。唐银雪说,“天堂地狱,我都要跟了他去”少了她,昔日传的轰轰烈烈的“刘楚筠和十七八个男人上床了”之语悄然消歇。再无人编织故事在刘楚筠身上。
刘楚筠倒平静平淡平凡了一阵子。欢喜之余,心里幽幽袅袅萦绕上来一缕黯然。
“为什么这样”
“什么?”
“男人多了,为什么偏偏为了陈彧华,往我身上我编故事”
“男生是多了,陈彧华只有一个”
“这真是”满城春色宫墙柳””
“什么?哪有人这么说话?什么意思?”
“一阙初中生都懂,就你不懂的词里的一句,意思是”满城春色,独爱一枝宫墙柳,独爱一枝宫墙柳,偏爱而不可得。””
他们的故事皆是如此。所爱或遥隔世俗,或隔无意流水心,爱而不得,却千番追寻几度流连。
笙箫过客皆散尽,刘楚筠与萧弈然亦欢喜相对了数日。第三日韶晴岚的父亲来了,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咦”一声,“这不是我女儿的东西”便信手搁在桌子上。
风拂纸自翻,字字笔画漫然四逸,一笔在框子外斜逸一枝,一笔在内。
“萧弈然写的日记吗?怎么在晴岚这里?”刘楚筠双黛微蹙,心下暗道,“是什么,要不要看一下?”一时心道,“看一下解我疑惑”一时心道,“不,这是他的日记”吴嫣如见刘楚筠神魂如痴静伫当地许久,便道,“怎么啦?”低眉一笑,似潋滟明漪泛湖心,“凤凰台上忆吹箫”一字一句含笑念下去,
“琼月流光
绮霞摛采
玉颜如问何伤
谩翠綃芳迹
玉箸琳琅
如问萧郎去处
空怅望
紫陌茫茫
千般叹
烟然紫玉
徒付瑶章
堪伤
梦魂亦惘
秋水眄雁行
莫归何妨
如解痴儿语
堪断愁肠
随尔天香殊色
香潋滟
似玉凝霜
此番意
星疏梦长
地杪天方
”
吴嫣如明眸流转向刘楚筠道,“什么意思?”
“哦,当时我和萧弈然分手了”刘楚筠纤手拈转一方绣帕,“那个萧弈然,今天分,明天合,就不能过几天太平日子!有一天被车撞死了才好”
吴嫣如笑道,“那么,你喜欢他什么呢?”
“规律和女人的直觉”
“什么?”
“我发现了一条规律,和我处的来的都是文艺青年,所以我直觉能和他处的来。”
吴嫣如恍然,“这样啊!其实华哥和唐银雪一走,你们现在也没什么好纠结了,可以按照你说的过几天太平日子啦”
“算啦!他……他给晴岚写了这么厚一本书,我还和他过什么?”
“萧弈然喜欢和人谈文学,韶晴岚就说,别和我谈文学,我不懂……忽然有一天,来了个你,他们就聊起来了。萧弈然把你乱扔的有诗的字纸收集了起来,写在了一个本子上,拿给韶晴岚看,把你狠狠夸了一阵。她也喜欢你了。”
“我不是扔在女生宿舍了吗?他还能收集?”
“你确定你只扔在宿舍了吗”
“……好像是”
刘楚筠沉吟一霎,“也好像不是……”
二人正语笑不绝,忽有轻泠笙歌声悠悠浮起,是一个晚会上,韶晴岚演奏的钢琴曲——
星空。
刘楚筠芳容笑靥一霎如凝秋霜,颤手接过去,王子渊的声音,“楚筠,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一直一直。”
刘楚筠淡淡道,“那嫣如怎么办”
吴嫣如红颜花容一霎如残灰败絮,神色之间似是不可置信,瞧着刘楚筠,又流转目光,瞧向刘楚筠的手机屏幕上的荧荧清辉。
她转身奔下楼。
刘楚筠四下寻她。满世界寻遍不见,便出了校门。忽有人将她纤肩一拍,“找我吗?”
刘楚筠回眸,萧弈然身后一车正疾转弯,纤躯如风中簌簌一枝芳华,挡在了萧弈然身前。萧弈然从身后环住刘楚筠,风中身姿一旋。
而后一口血如水泄在地上。
刘楚筠“啊”一声,忽有红楼梦的句子从心里一掠而过:
少年吐血,年岁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
萧弈然含笑以血迹斑驳的纤指抚了一下刘楚筠侧线,“记得刘若珪说,是认真的,就够了。三年纠结,换来三天,好像太短,好像不够……可是……只要真心实意的爱一个人,就算只有三天在一起,也是够了”
他的生命倚在刘楚筠纤肩上沉沉入长夜。
刘楚筠仰面,秋雁一行飞掠长天,她说“雁儿,雁儿,去哪儿?雁儿,雁儿,不要走。”秋雁不解痴儿语,翩然入云而去。此间种种如在那阙“凤凰台上忆吹箫”中,不幸做谶。
痴儿,痴儿,功名利禄弃而不取,只一意吟笺作賦。流言蜚语视等粪土,只要真心相爱。如此之人才能吟到断肠处,爱到无情时,又有谁能解痴儿语?
宫墙柳色濯濯,爱而终不得。
蓦然回首,落叶萧萧,寒烟漠漠。
张爱玲曾经评论她的《小团圆》: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只叹人未走,茶凉烟烬。
昨夕何夕,席上半步成诗,她说“琅玕借翠铺琼醑。烟爇香檀满玉銧”辞句立意平平,倒只是速度快了些。他拍手道好,不假辞色。
赌书泼茶人比黄花瘦一幕重演,明明他执尽史官笔,他却为她虚无缥缈的所谓才华叹赏不绝,便如忘了自己。
就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都抵不过他说的一生一世。却在命运的滚滚洪流里被裹挟着黯然销魂。
爱一个人谈何容易。
就算古人诗都忘却都不会忘那年他独立山之巅,一袭素影翩然若蝶山风谡谡如玉为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青衫红颜穷尽天下皆为他的陪衬。
从此山明水秀风花雪月皆是他。
秋,萧萧落木,飒飒有声,明月冉冉,清光泻地,是他容颜和玉箫声。
一如初见,他长风而立,斜光筛幽篁疏影千万点曳于青衫一袭。
你好,我的笔名是——烟外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