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曾告诉你，陈楚生说过，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才发现自己与一座城市的距离。大牛的弟弟二地主是个货车司机，常常理解为当货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二地主刚来虞城时，请我帮他安排工作，那时候大牛还在外面，和我蚕豆地里义结金兰的情分还在。我在虞城方塔街三福饰品店帮他谋了一份保安的差使，花了200元钱给他租了个房子，靠着养猪场。二地主住了几天就把房间糟蹋成养猪场。房子里，满地烟头和卫生纸。
    怀着对我古老的敌意，小卢说我不仁不义，自己住着豪宅，狡兔三窟，还金屋藏娇，夜夜笙歌。我说，有了金屋，还用藏娇，你就是上十把锁，小猪也得给你砸了。毕竟，在学校宿舍喝酒放不开手脚，还是有大学生认真读书的。当然，小卢对我有意见，远不止我没邀请过4-111其他三位成员来做客。在打开财富大门之后，我刻意和普通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是喜欢一个人独自躺在老板椅上抽烟，一趟就是半天，像是躺在轮椅上，还有我担心平庸会传染。
    二地主保安工作干了一个月回老家去了，回到那个没有门的乡土中国，说在三福干保安，没有虞城高专门卫神气。他渴望有一间办公室，一桌一椅，一群人可以上班抽烟。我说别傻了，这种人生，只有龙城中学校长才能拥有。要么去北大，那边兼容并包，说不定二地主还能考个大学。后来，幸亏学了驾驶，否则二地主得和大牛住在一起，兄弟长相厮守，一起合唱铁窗泪。
    门卫称之为门卫，正在与这个“门”子。门子的说法向来就有。三福的门是不能关着的，做生意的门槛越低越好。虞城大学的门是起封闭隔绝的功能。学校是副部级，有安保处。因此，门卫就很神气，个个都把自己当科长。斌斌挨骂，老奎挨打，正常不过。我身上常揣两包烟，一包是中华，一包红塔山。中华是发给门卫的，方便高频进出。红塔山是分给舍友的，平衡人性。在老家上班时，学校的门卫是八十岁大爷，不抽烟，但是桌子上总是堆满各种牌子的散烟。校长经过门口，往往直接扔一包，否则你大爷，总归是你大爷，装聋作哑，大半夜让你翻大门，你校长身体再好，也无计可施。
    打交道的人越多，主观上就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也就有了千千万万神奇的面孔，灵活切换。门卫掌握了太多秘密，也是门外之人，得以窥视门内的喉舌。我们这些贫寒学子，十年寒窗，就为越过龙门，就为我进门的时候，不被盘问，还有人，大老远笑脸相迎。能成为公家的人，哪怕帮公家看门，与有荣焉。对权力的渴望，是我在工作之后，而斌斌们终其一生，都在追逐。
    历来，文人不得志后，发愤著述，以实现三分之一不朽，抵达四分之一境界。斌斌的远祖便是最好的说明。斌斌出仕不成，便埋头创作，在多个杂志上发表文章，小有名气。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文人相轻，古之使然。老奎首先发难，公开攻击斌斌：“舞文弄墨，矫揉造作，有辱斯文，斌斌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斌斌回击：“我一心研究学问，无非就是为了致君尧、舜，配德孔、颜。不遭人嫉是庸才。老奎，何必苦苦相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君子争名也好利。两人从此在高专报上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主编阿清姐对此表示中立，维持一种平衡，好掌控一切。毕竟长江清，黄河浊，都能养育两岸的生灵。
    流淌着先祖的血脉，风起长林，斌斌颇有计谋，发现两人长期大战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便心生一计围魏救赵，攻其必救。追求小猪，老奎的情人，老奎的命。最近老奎和小猪二人关系不太稳定，似乎过了蜜月期。老奎不喜欢小猪散步时，总走在自己的左边。
    斌斌搞来小猪的手机号码，向小猪发起强大的爱情攻势。小猪早已厌倦那不懂浪漫的老奎。同时，她向来爱慕斌斌之才，尤其喜欢斌斌所著的《登虞赋》，称其可以比扬马班张。现摘录如下：
    世上河山，天下虞城。虞仲勾吴，言子墓道。道启东南，文开吴会。读书台中见《文选》，从此文学换新颜。常建曲径通幽处，曾朴尤唱《孽海花》。虞诗首推钱谦益，贞节才女柳如是。两代帝师，翁氏留名。源远流长，泽被后世，吐纳风流，意气风发。而今此地，世人皆知，好梦伊始。
    黄金海岸，涛声依旧。枫林别墅，世外桃源。天上人间，再活五百年。商城内外，诚招天下客。漫步步行街，回味《两都赋》。王四酒家桂花香，宾客争食叫花鸡。天下之货，无奇不有。人世繁华，此地尽收。虞山脚下，莘莘学子；霓虹深处，纵情恣肆。花前月下，往返流连；藏书阁中，冷冷清清。史述前车之鉴，传留靡乱之祸。多少帝王事，转眼成云烟。
    《梧桐雨》萧萧，《汉宫秋》瑟瑟。楚狂接舆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此地民风淳朴，物产富庶，勃勃生机，大有作为。虞城学子，孜孜不倦，致君尧、舜，配德孔、颜。不求书生万户侯，但求竭尽绵薄力。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重整旗鼓，再振雄风。待到风云再现日，正是尔曹扬名时。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当今之世，舍吾其谁？
    而今清清早已不在，老奎亦无才，这《登虞赋》虽格局一般，倒也可以把它放在枕边。小猪睡前拿出来读一读，有时也读给黑妹听。黑妹说写得一般，不如《一人一个被窝》，通俗易懂，方便入睡。小猪说，“你要是钻进杨书生的被窝是不是更容易入睡？他那里有好烟好酒，还有梦兰床垫。”黑妹说有道理，拿起《一人一个被窝》，翻了几页，便睡着了。
    现在，斌斌主动追求，自然无法抗拒。才子佳人，自古以来就是梦幻组合，黄金搭档。从此，在天比翼，在地连理。情人节那天，斌斌约小猪去虞山，在虞山之巅，俯视尚湖。斌斌指山为誓，约湖为盟，愿与小猪相伴终身，矢志不渝。小猪被感动了，立刻扑到斌斌怀里。斌斌踉跄了一下，站定，抱紧小猪。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老奎如何咽下这口气，便找斌斌，要与之决斗。被爱情冲昏了头，老奎早已忘记当初自己拒绝和清清决斗的历史。斌斌，深谙兵法，深挖壕沟，坚守不出。老奎学着清清，把斌斌先人问候了个遍之后，自己骂累了，忘记带瓶矿泉水过来，坐在楼下台阶上喘着粗气。
    攻防转换，斌斌出阵骂道：“老奎，你有何能耐与我相争？一个四级考试考了六次还没过的人，足见无能；一个捡别人空瓶子，把宿舍弄得成了苍蝇及苍蝇后代的生态圈，足见贫而无行；一个因短小自卑而把自己牛牛上的毛全部剃掉的男人，足见变态至极。像你这样的人，当以尿为鉴。”如此骂了三次，三气老奎。老奎当场晕了过去。小丁一直在赶来的路上。还是小猪先赶来，忙掐人中，泼凉水。老奎方才苏醒。见躺在小猪怀里，老奎流下了酸楚的泪。
    小猪劝慰老奎：“老奎，像你这样出色的男生，屈身于我，实在可惜，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美女，像我这样，何愁世上寻不着啊！斌斌对我不错，他知道关心我。女人嘛，总喜欢被人疼着。这么长时间来，你买过一束玫瑰给我吗？你送过礼物给我吗？你陪我看过一场电影吗？老是请我吃快餐，人家现在只有150斤了，你这叫虐妻。老奎，你是不是真的变态。”
    老奎深感内疚，便默默接受这既成事实。然而，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才女嫁给了一个比她更有才的才子。小猪和斌斌在一起，经常讨论一些深刻的哲学话题。什么维特根斯坦、尼采、叔本华等。小猪只知道哈根达斯，总是处于下风，所以满腹怨气。家庭问题逐渐出现。斌斌毕竟是文人，有两个通病，追求灵魂匹配和始乱终弃，还常常暗讽我，说我找不到真爱。并且和小猪在一起久了，斌斌便愈发不能忍受小猪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压根就不是他心目中的她，提出和她分手。
    小猪怎愿做弃妇，不肯罢休，哭着跑到系里，找书记喊冤，倍述斌斌如何负她。书记一听，火冒三丈：“大胆司马斌，以为自己写了两篇狗屁文章，便目中无人，给我拿来问话。”斌斌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迫检查。罪名是伤害女同学的感情，给对方造成巨大精神损失。小猪做过宣传委员，逢人就背“氓之蚩蚩”，把斌斌这一人物形象升华到当代的陈世美，名副其实的一位负心汉。
    从此，司马斌之心，路人皆知。斌斌丧失了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勇气，出门都打的，做梦都希望自己是阿拉伯妇女，可以戴着面纱。斌斌深感红颜祸水，兄弟情深。自己有负于老奎，便拎着枸杞酒，大步向老奎宿舍走来。老奎见斌斌背着两块木板，像飞卢剑，以为寻仇而来，便要关门。斌斌倒地便拜：“贱男，屡次冒犯阁下，特来负荆请罪”，双手捧上木板。
    老奎连忙扶起斌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你我同属孔、孟门下，当同舟共济，为国效力，岂有时暇谈儿女私情。来！我们痛饮十杯，不醉不归。”
    斌斌端起酒，说道：“兄弟一笑泯恩仇，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干！”
    两男人都男人了一回，何况他们对小猪都没有到死了都要爱的地步，早已把小猪抛到九霄云外。小猪像那花瓶中哭泣的百合花，终于知道了告别泥土要付出的代价。她的心灵的伤口失血过多，必须用鲜血来补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怨妇寻仇，十年太久。多方寻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战略伙伴老达。
    在这个春天，小猪终于迎来了她以为的生命中的花季。这个季节，鲜花遍野。花儿们在风中摇曳身姿，使出浑身解数吸引着蜜蜂的到来，并不介意数量的多少。直到所有蜜蜂都飞走的那一刻，花儿在风中永远永远等待他们的归来。也许，只有，下一个花季，她的爱情，才会回来。
    人猿相揖别，几小石头磨过，小儿时节。用猿来形容老达再恰当不过。老达姑苏吴中人士，大腹便便，气概不凡，极富辩才，系辩论队首席辩手，校队超级替补，系书记的开山也是关门弟子。某夜，月黑风高，老达腹痛，急欲如厕（或曰更衣），至恭所，灯灭，恐，奔至屋后菜地，正欲大泄一气，抬望眼，一白衣束发女子于不远处走来。老达吓得忙将头埋到白菜丛中，不敢作声。
    此女子何许人也？传闻中的高专一枝花，闻名遐迩，韵味无穷，正值女人如日中天之时的小猪。小猪为何深夜在此？其中大有原委：自入大学以来，小猪先后遭受清清、老奎、司马斌的戏弄、抛弃，心如刀割，几欲轻身，痛定思痛，顿生报复之心，誓言要嫁给天下最丑最龌龊的男人，以示报复臭男人。于是，最近一段时间，小猪一直守在男生宿舍楼后，伺机而动，苦等多日，终于等来了老达，也就将就着用。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进入下一场爱情，保持期待，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就像我曾经对小丁感叹，有生之年如果中国足球能进世界杯，别忘了告诉我。小丁很气愤，写信烧给你？
    小猪轻踱至老达面前，娇唤老达。老达不敢抬头，以为狐仙。小猪气不过，啪一巴掌打在老达头上。老达只好怯生生地抬起头。月光下的小猪面如满玉，梨花带雨，分外妩媚婀娜，还真像一只修行千年的狐。老达不由自主直起身子，提起裤子，主动接近，见是小猪，便口中念念有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曰，月半湾，好浪漫，月光下的你真的很好看。更曰，静女其姝而后又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小猪对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颗心就这样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无奈看门老头多次催促。老达怨恨良宵苦短，不愿离去，只好依依惜别。
    小猪安慰老达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