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水墨江南 第22章:待上浓妆,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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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760又一次行驶在沪陕高速上,在地球的表面不规则地爬行。如果从宇宙深处俯视,地球只是神的一个斑点。每次跟着货车前行,我都会陷入冥想。当然,我知道这丝毫不影响我安全驾驶。左脑和右脑都很发达,这似乎是老天爷赏饭吃,赋予我这个苦命书生的潜能。
货车在前面走着。货车的前面还是货车。所有的汽车连在一起,远远看去像一支驼队,行走在人生的荒漠之中。人的悲剧性命运在于不停地迁徙。于是,我开始产生了对所有生命个体本能的怜悯。人一旦到了这个境界,一下子会感受到天朗气清,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如果可以,我更羡慕二碗还有海春。每次回老家祭祖,总会碰到海春,这个低能儿。但是,每次海春总能认出我,喊我叔。我每次都停下脚步,给他一支烟,点上,和他寒暄几句。海春因为傻,被德华的哥哥德忠遗弃。德忠是吹小号的,张罗着红白事。在海春六岁时,德忠毫不犹豫抛弃了海春母亲,娶了一个正常女人,在靠近县城地方,买了商品房,拉起了乐队。海春就跟着奶奶过,也跟着德超过,还去过德志家,像一个老人一样,轮流着吃饭,至于睡在哪,无从知晓。听三叔讲,海春和二碗,喜欢睡在我老家的猪圈里。
一开始,二碗经常偷人家东西,更准确的说是拿,喜欢什么拿什么,常常挨打,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这两个“剩人”,成天在村里晃悠。如果没记错的话,二碗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那次与我的壮游。姐姐小砖**输了,回来就揍二碗,然后接着给弟弟做饭。小砖喝点酒,第二天接着赌。
天冷的时候,二碗和海春就躺在草堆旁晒太阳,看着太阳淌着口水,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等着天气暖和的时候,一起抓鱼。海春在岸上吆喝。二碗在水里抓。抓到了,扔给海春。两个人满载而归,回家都避免挨打,都能睡个好觉。
当我成了梦寐以求的城里人的时候,我常常愧疚,觉得是自己抛弃了二碗,抛弃了傻法叔,抛弃了大牛。大牛的父亲,曾经写家里的墙上用煤炭写下六个字“有志者,是进城”,以此来鞭策大牛和二地主,也激励我。后来,大牛是进城了,进了城里的监狱。我承认,因为我读书成功,让大牛也做起了白日梦。我是我们村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到如今,小学校长陈老师,现在在乡镇政府做门卫,每天都给我微信运动点赞。我和杨超越一样,是全村的骄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的视线的延伸。我去了他们不可能到的远方。
其实,读书人对远方的渴望更加强烈。古往今来,从来如此,知识分子这种局限从未被打破。人是观念的产物。观念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种欲望,好听些是价值实现。穷其一生,远走越远,在背井离乡之后,我愈发想回到当初那个壮游的少年。走得越远,人越痛苦。
老夫子把人分为小人、君子、圣人,再加以善恶赋予色彩,自己却周游列国后,晚年过上了道家的游士生活。从本质上讲,儒家扩大了人的欲望,徒增了悲伤。在一次次酒醉之后的醒来,在唢呐声中,我常常思考人怎样才能战胜欲望?欲望近乎联想、幻想,是主体夸大的。一旦动心起念,就会成为客观在人脑中的反应。老子让我无知无欲,哪怕在有大智慧后,依然如愚。这并不是强调某种智慧。我理解为一种接近天道的方式。人活着就是对抗熵增定律,以静制动,看破本质,清心寡欲,清静无为,如此,方才断了烦恼的因。
父亲要不是因为一定要有个儿子,继承香火,也不至于不知天命之年;要不是为了保全我的两个堂兄弟,辞去村里的会计,去干苦力,送了命。我们80后,过得也很苦。好在,我能从几千年来的读书人身上看到真相,而这一点,斌斌似乎没有释然。
登高而赋,可以为大夫。学校后面有座海拔约为260米的虞山,平时很少有人去。每个星期天,斌斌总要带上干粮,登上虞山,站在高山之巅领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心境。斌斌便歌曰:北临虞山,以观尚湖;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又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更曰: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仰天长啸,视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斌斌满怀豪情,回味昨日所受杨书生的侮辱,于是辍书山上,怅恨就之,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深感知音难觅,感子期之失伯牙,庄周之失惠施。蓦然回首,忽见一乞丐,注目良久。斌斌知其意,便把可乐瓶郑重地交给他,感叹:淮阴侯亦有此难。然后,大步走下山来。
回到宿舍,斌斌一人独坐孤灯之下,闷闷不乐。室友许历拎着快餐回来。斌斌便忍不住要想分一杯羹。斌斌走近许历问道:“历哥,你这是什么?”
许历不作答,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冒油,两眼放光的男人。
斌斌便拿出他藏了许久的枸杞酒:“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有缘,奇驹配良士,好酒赠英雄,咱哥俩喝点。”
许历知道斌斌对中医颇有研究,枸杞可以补肾,近来失眠多梦,疑心肾虚,便答应了斌斌的要求,让斌斌吃菜。斌斌忙推辞:“喝酒不在菜,尽兴就行。你非要让我吃,我不吃就是不给您面子。我胃口小,吃不多,就尝尝,尝尝而已。”
酒过三巡,斌斌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抚着许历的肩说:“许公当年幸亏你救我于危难之中,操没齿难忘。便欲拜谢。”
许历急忙止之。
斌斌喝了口酒:“吾纵观三国惟曹公乃真豪杰也,看诸葛孔明,一卦师耳;孙仲谋,继兄之名;刘玄德,哭出大蜀。吾曹公,平黄巾之乱,匡扶汉室,除二袁,定江北,大宴铜雀台,建我大魏,千秋功业,莫能有继之者也。”
许历茫然,雾水满头。
斌斌又云:“历哥游历四方,当知今世之英雄,请试言指之。”
许历说:“我不知道啊,哪有英雄。”
斌斌说:“不必谦虚,但言无妨。”
许历试问:“三班的书生哥,球技出众,英姿飒爽,可谓英雄否?”
斌斌摇头不语。
“老奎,冬卧草席,夏浴酷日,力能扛鼎,可谓英雄否?”
“一介莽夫,有勇无谋,不足称道。”
“阿清姐,文武双全,女中豪杰,堪比木兰、红玉可谓英雄否?”
“从男人中寻觅英雄,女人不在话下。”
“佳佳,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通古博今,乃济世之才,可谓英雄否?”
“黄口小儿,文弱书生,九儒十丐,何足挂齿。”
许历沉思片刻。
“清清,气宇轩昂,积善好施,我系才子多愿入其麾下,可谓英雄否?”
“竖子,不足与之谋,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许历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请斌斌明示。
斌斌起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许公有万夫不当之勇,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若得汝,乃三生有幸。”斌斌拉住许历的手,说道:“吾观高专之内,皆土鸡瓦犬耳。天下英雄惟历哥与操耳。”
刚巧灯灭,许历吓得把筷子掉到地上。
斌斌暗叹:亦是鼠辈。出门探看,缘何停电,只见他的一千瓦的热水器在冒热气。回头到宿舍,不见许历踪影,斌斌寻思,定是许历告状去了。
斌斌快步抄近路,跑到物管公司,反复强调许历不听阿清姐教导,屡次使用热水器。回到宿舍,斌斌见许历拎着乌龙茶,说买来给斌斌醒酒。
次日,许历被记一处分。斌斌赶忙来安慰:“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怕什么?脑袋掉了,也就是碗大的疤。”许历不语。斌斌暗叹:“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许历被罚后,对斌斌有所怀疑,周末,准备好酒好菜约斌斌喝酒。斌斌见酒便忘乎所以。真可谓穿肠毒药,斌斌醉酒后,把什么都招了。从此,许历便不再理会斌斌,并且中文系全体男生对斌斌也是嗤之以鼻。
斌斌毕竟是陇西贵族之后,沉思片刻,计上心来远交近攻。斌斌精通中国象棋,便以棋会友。各系象棋高手与斌斌往来甚密。经过一番征伐,斌斌奠定了高专棋坛霸主的位置。
尔后,外系学生追求中文系女生,搭讪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贵系有位司马大将的?”女同志的宣传效率是毋庸置疑的。墙里开花墙外香,远交的目的是近攻。斌斌寻思:君子务本,本立而道虚。中文系毕竟是自己的根据地。名不正,则言不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于是想在系里混上一官半职。恰逢系学生会招员。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一个黑影在书记的宿舍前徘徊。
原来是斌斌。只见斌斌左手拎着一只老母鸡,右手提着两瓶枸杞酒,两腋各夹一条芙蓉王。方书记一见斌斌这副阵势,立刻把脸拉得老长:“斌斌,我们都是读孔、孟圣人之书的,怎能学世俗的那一套,把东西拿回去!”
斌斌把烟酒堆到桌上。老母鸡蹲在地上咕咕乱叫。
斌斌说:“书记大人,您误会了,阿清姐待我不薄。您是她叔,也就是我叔。叔,我发现您最近气色不是太好。我是学过中医的,像您这个年纪一定要养生,要补肾的,常言道肾好,一切都好。枸杞酒对肾有好处。”
书记“哦”了一声。
斌斌继续进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系全指望您的领导啊!您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我们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千万不能不接受书记您思想的沐浴。”
书记脸上抽搐了一下,“司马斌,你这次来是别有所图吧?”
斌斌连忙竖起大拇指:“书记您真是神机妙算啊,什么事也瞒不过你,我的确有事相求。听说学生会在招员,我想进体育部锻炼锻炼,就当减减肥。”
方书记拿出一支烟,刚要点燃。斌斌立刻拿出防风打火机,冲了过去,给书记把烟点上,趁书记不注意,把打火机塞到书记的抽屉里。
方书记深吸了一口烟:“斌斌啊,你也是聪明人,选学生干部这件事要系里开会讨论才能决定,这是原则问题。关键看你自己的努力,最近接连抓了几位处级干部,可见学校反腐是很坚决的。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我这里不缺,要听话。我还是很看重你的,好好表现,早点到学生干部的队伍中来,不然我要批评你了。”
斌斌见势不能强求,便收起烟酒,转身告辞。
书记叫住斌斌:“把鸡也拎走!”
在拎鸡的时候,斌斌故意解开绳子。鸡便在书记屋里乱窜。
斌斌忙说:“书记,您看,不是我不想拎走,是它自己非要留下”,便连忙出门。
书记忙着抓鸡,没留意斌斌。
斌斌乘机溜了。
斌斌顺利通过学生会的初试,众人都来道喜。斌斌大摆筵席,邀请多人,包括清清。现在不同了,干群关系很重要。席间,清清献策:欲过复试,宜求小丁。小丁和系里关系甚好。斌斌打听到小丁好色,便搞了几个美女手机号码,外加两张百元手机充值卡送给他。小丁心动了,便拍胸脯:“斌斌,咱俩的关系还用说吗?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复试结果,小丁榜上有名,而斌斌却落榜了。原来,小丁借花献佛,与部长打通关系,直接进部。斌斌向小丁兴师问罪。小丁无辜地说:“斌斌,我尽力了,是系里对你印象不好,书记说不能用你。你看你也不去问候部长,直接找书记,那叫越级。别把村长不当干部,县官不如现管,做什么事情不要忘了顶头上司。”
斌斌蛮有收获的谢别小丁。但是,别人问起此事时,斌斌便不平起来:“体育部一群乌合之众,你看那小丁,似董、吕二子。吾宁为鸡嘴巴,不做牛屁股。”
清清讥讽道:“是吗?不过斌斌你连这样的部门都进不了,你还能进什么部门呢?进鸡屁股?”
斌斌仰天长叹:“天亡我,非用兵之过。我斌斌未尝获罪于天。想韩信当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自古英雄多磨难,我又何尝不是?”斌斌还是抑郁,便再上虞山,行至山腰,见一算命老头,看那造型蛮酷:戴着墨镜,穿着西服,手拿罗盘,口中念念有词,地上摆一八卦图。
斌斌便礼贤下士,“请问高人,可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高人问了斌斌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小兄弟啊,你早年命运有同冯唐、李广。据袁天罡老先生之称骨法,你的命为四两三钱,可谓:早年做事事难成,百计徒劳枉费心。半世自知水流去,后来运到的黄金。你是厚积薄发,后发制人。不必气馁,大器晚成。”
大喜,斌斌连忙掏出十块钱,作为喜钱,三拜高人,下山而去。走至校门,门卫瞥了斌斌一眼。斌斌怒斥:“看什么!狗眼看人低,大学我以后做了校长,让你滚蛋!”
门卫抓过斌斌,痛打了一顿。斌斌轻蔑地笑了一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门卫当头就是一下,“先你妈个头,你看你那熊样,还降大任?滚!”
斌斌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便不再理会,像吃了败仗一样,逃回宿舍,从此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