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水墨江南  第17章:你听呐,有人唱着欢快的歌曲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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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唢呐吹响,一地风尘,接着是一阵敲镲,然后整个龙城苏醒。我在龙城的每一个早晨都是被马路边送葬的乐曲唤醒。我也像师父后才一样,祝贺自己第二天能睁开眼。住在马路边,为了能正常入眠,只能借助酒,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安分守己地匹配这个世界。后来,我去苏州西山岛,拜访了退休的周海平教授,学会了打坐,进入冥想状态,成功打通了小周天。这多少有些荒诞的味道。
    作为龙城中学的客籍教师,先是住在学校分配的龙都草堂,后来买了这间小公寓且靠近马路边,与自身经济实力或者身份不符合。这座小公寓,有十八层,每层二十四户,共用两部电梯。其中不达地下车库的那一部,经常罢工。看着老太太扶着楼梯,佝偻着艰难下探的场景,我想起来校服在虞山的那个雨天。
    同组语文老师小周说:“哥,你一个开宝马的男人,咋住在这的?真是大隐隐于市”,亲切地称我为蚂蚁洞主,还发现我这四百多户人家,成分极其复杂,老弱病残,三教九流,风尘女子,还有富人的外室偏房,大家都一起努力地活着,一起把日子向前捱。
    作为大市设区的龙城,照理说远远好于我老家。来了之后发现,从滨海到龙城,太阳只是偏了那么一点点,依旧还是那个照过陈子昂,照过傻发叔,照过二碗的那个太阳。殡葬的乐曲和老家的音质、节奏一模一样。这多少让人对贵圈没了兴致。
    更为荒诞的是,为何演奏的乐曲是那么的欢愉,引诱活着的人对天国的无比向往。好多次,我听出了流行歌曲的节奏,有“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还有《后来》,看来班主该是80后。我以为假期,逃离到老家,可以安稳睡个懒觉,小区里依旧开着“免费演唱会”,只是多了大和尚,一边抽烟,一边念经。活人以死人为名,做给活人看,一起狂欢,还是活人在寻找赖以生存的隐喻,在这个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里。
    世界的本质是荒诞,从来如此,有人以来,是谓如来。为了保住“虞城”二字,虞城高专此时已经更名为虞城理工学院。这次变化,让中文系的位置很尴尬,很扭曲,和如今的语文学科地位一样。全系上下多少有些动荡不安。之前一直不愿意把中文系和阿清姐画上等号,现在思索,此言得之。
    汽笛一声肠断,从此天涯孤旅。阿清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男孩溜走。阿清姐哭着对方书记,后来也对我们03级学生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看她流泪,男孩头也不回,任凭阿清姐哭干眼泪,也无所谓。阿清姐于是便像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把男孩送她的钢笔扔到了尚湖里,誓曰: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阿清姐复读了一年,终于也考上了高专,这个俞敏洪当年高攀不起的学校,就是我们现在的虞城理工学院。数学系孙大扬眉吐气了一回,称虞城理工为帝国理工。小菜说,你一个大专生,学院二字与你何干。这个冒犯辅导员谢伟的男人,微积分重修多次不过关,2006年于数学系大专肄业。
    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阿清姐仰天长叹:他走了,带不走我的天堂,风干后会留下彩虹泪光。进入大学,阿清姐各方面都很突出,很快得到了系领导的信任,坐上了学生会主席的交椅,并成功留校,谋划送走了我两任班主任,尤其是别着胸针,始终微笑着的顾老师。
    已是虞城理工学院的中文系,走向崩溃边缘,据说要和政教、小教合并更名为人文社科系。学生不来上课越来越多,尤其是大三的我们。被压抑了两年,所有爱恨情仇,所有积蓄的苦闷怨怼,都要化作电闪雷鸣。一场大战似乎就要开始,虞城理工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河边的树上,偶尔传来几点鸦声。
    有些女人,穷其一生,只为证明自己是一个女人。不论在爱情的世界,还是职场,还是生活中,越是需要证明,越是证明你在认知上的不足和自卑感。这是文化属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没有爱恨。阿清姐因爱生恨,情之必然。阿清姐凭借她刻苦的钻研精神以及良好的业绩,终于坐上了虞城高专报主编的交椅,可谓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在学校里也可以呼风唤雨,掌握舆论咽喉。
    当初的那位男孩在苏大读研,可谓在劫难逃,四面楚歌,经常在我们课堂上被无故批判,论文发表受阻,恐难毕业。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在漫漫长路上下求索,并且得出一个结论:千万不要得罪女人,更不要得罪那些女人中的女人。看到负心汉有此下场,阿清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老奎说,那男孩应该叫段郎。我说应该叫乔峰。
    那男孩也知道前途渺茫,本想回虞城任教。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去了深圳。虽然是所民办本科,但是毕竟能逃离阿清姐的魔爪,也是值得的。
    男孩被格式化后,阿清姐却有了悲凉的感觉,心里好像少了什么。想想这么多年来,为的究竟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争这一口气,何必呢?恨他,只能说明我还在乎他。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的阿清姐孤独,彷徨,甚至想呐喊。
    再说,此后两年,阿清姐又被相亲对象和网络诈骗伤害。虽然现在有方书记力挺,担任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主任,但是要抚平心中的旧痛,还要假以时日。痛苦和内乱一样,最好转移出去。
    阿清姐是主抓学校的常规管理的,见到有青年男女,白天手牵手的,便冲上前去,当众询问一番,为此差点闹出事端。阿清姐已经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晚上,九点以后,拿着手电筒,叫上部长小丁等人,到陶园的小树林里,缉拿那些敢公然以身试法者。捉到后,严加盘问。态度较好的,无前科的,交一份检查,则可以过关。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的,阿清姐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以爱为名,首先对女方进行心理教育,不成,便通知家长。女生的心理防线立刻崩溃,便放弃了将爱进行到底的念头。阿清姐再找男生,劝他不要再纠缠女生。男孩以为女孩对自己已无爱恋之心,只能放弃。在阿清姐高明的分而治之政策的纵横捭阖之下,理工多对青年男女只有分手了,别来找我!但有些男女欲演绎蓝色生死恋,幸好,发现得较早,否则必然人鬼情未了。
    饱受身心摧残的高专青年男女们自发组织起来在学校论坛上与阿清姐进行对抗,反对阿清姐的暴政。我着实庆幸在阿清姐担任我班主任之前,就清空爱情,专心忙于自己生意。比我大一届的滨海中学学长彪哥说过,飓风过岗,伏草唯存。彪哥在瓢城工学院就读,据说在校时,身家千万。在毕业前一年多的时间,我不陷入任何人事纠纷,租了一套公寓,在学校附近的小区,冷眼向洋看世界。
    阿清姐的字典里找不到《再回首》。阿清姐对这些文斗,自然置之不理,照样我心依旧。帝国理工从此怨声载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十月革命的胜利告诉我们,要想胜利就要集中力量攻击敌人最薄弱的一环。饱受压迫的青年男女们在长期的对敌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这些青年男女中,就有小雅。对小雅的斗争精神,我向来是肯定的,只是劝她不要因为失去我而失去理智。老奎说,缺爱的女孩爱渣男。小雅爱渣男。
    他们想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点子。他们从系里公示墙上找到阿清姐照片,做成小卡片,重金求子:
    阿清姐,女,年轻貌美,本科学历,虞城理工中文系教师,有住房一套,广本一辆,存款若干,苦于茫茫人海,无知心爱人,望有意与之共度一生的男士拨打13XXXXXXXXX,非诚勿扰!
    广告出现之后,立刻见效。第二天,高专门口停满了各式名牌轿车。中文系系办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大会议室成了接待中心。更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位老太太,提着装满瓜子,口香糖,矿泉水的篮子,在校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叫卖,一天下来收入不菲。所住公寓正对着高专大门,我站在窗口,悠闲地抽着华子。
    面对空前之盛况,阿清姐受宠若惊,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担忧:来者之中,年龄参差不齐,黄发垂髫,大到50,小到16,应有尽有。阿清姐犯难了。可是,乐极生悲。学校许书记得知此事,龙颜大怒:“太不像话了,把学校当作婚介所了,立刻把阿清姐给我叫来!”
    阿清姐被许书记训了一顿,经过校党委讨论一致通过一项决定,撤除阿清姐在高专的一切职务,并写一份深刻检查。消息传出,人心振奋,高专里的青年男女们就像过年一样高兴。小雅们还买了烟花爆竹,以示庆祝。音乐系才子,清清的表哥,拿起了唢呐。
    黑妹那天醉了酒,跑到我在学校对面的家,赖着不走,打电话大骂孙大。我说嫂嫂请自重,打电话给已经是校学生会主席的小猪,让她把人接回去。小猪笑我假正经,让我答应给学生会做报告,才把黑妹接走。黑妹临走时,故意落下了内衣,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阿清姐已知在此无立足之地,便暗自准备考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聊斋先生这落第自勉对联,我是很不欣赏。为了成功,男人可以吃屎?我想起了我二叔。不过,凭着这种不怕屎的精神,还真让阿清姐考上了,当然不排除其他因素。
    在我大四那年,阿清姐离开了这让她两度伤心的地方。临别时,有很多学生来为她送行。阿清姐很煽情地说:我是高专培养出来的,我自始至终爱着我们的高专。请大家放心,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还会回来的!老奎献了一束花给阿清姐:阿清姐,这花是我在校长室门前花坛里采的,校长追了我半天,送给你。阿清姐很激动地接过鲜花。
    佳佳补充道:“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们既然曾经拥有,就不用再天长地久。”阿清姐强忍着泪水,拥抱了佳佳。佳佳唱起了信乐队的《离歌》,虽然音掐的不准,但还是蛮感人的。毕竟他们是高山流水。阿清姐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那眼泪里兴许有几分悔意。女人终究要和女人的概念重合。我在思考,人和概念哪个在先?
    阿清姐一头钻进轿车。方书记载着她呼啸而去。老奎感慨: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我招呼着大家快回去。所谓人走茶凉,老领导阿清姐离乡背井,小丁待在宿舍玩征途,足以证明。
    阿清姐成功考取苏大研究生,对于自己,对于整个学校都是件喜事。当人们开始不习惯起没有阿清姐的日子的时候,说明大家想她了。对于高专的文学批评史来说,阿清姐始终是重要的一页。阿清姐走后,留下的一系列感情故事填补了高专学子们茶余饭后谈资的空白。然而,这个世界荒诞的本质,并没有改变。所有人,都应该读读《兰亭集序》。
    厕所中,大炮挤了挤清清的肩膀,要和清清比谁尿得高。看着两股热浪冲向云霄,浓烈的青春气息,我想到了方塔街的喷泉广场。此后,每当想起清清,我就看着龙城中学的喷泉,承诺清清来,给他开喷泉,铺红地毯。
    清清,大家都习惯这样称呼他。清清也爱开玩笑,和大炮比试之后,本着君子之争,转身作揖:“炮哥,不,亚父您好。您对学校的卫生工作是否满意,要是不满意,我立刻找人去砸了校长室。”大炮急忙止住,严重了。
    清清是我见过的学生中为数不多得干净的男人。白白和他在一起,我心悦诚服。老奎也是甘心拜服,在看了清清和大炮比试之后,意识到自己藏在棉胎下的小,成天嚷着要吃生蚝。
    人缘极好,清清素以礼贤下士之名,唯才是举,招纳四方豪杰,入其麾下,而其他那些无名鼠辈,都必须尊称其为清哥,否则必受重典。作为中文系学生,一表人才,孔武有力,深得众多美女青睐,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主要是没好草),这一千古戒律,清清对中文系娘子军从不动心,也因此赢得其他男生的尊重。学生会主席小猪,对此很是失望。
    时下中文系,鱼龙混杂,尤其毕业班更是无法无天,素以梁山好汉著称。我们主抓常规的小猪主席也无可奈何,经常让元和派出所的同志到各个班级讲课,进行法制教育。小猪把情况报告给系书记。还没有从阿清姐出走的苦闷中走出来,书记只是一个劲地说:“不乱不治,让他们去折腾吧!”
    平日,他们横行系里,作威作福,学生们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领头的是华仔,爱抽华子,导致“蚂蚁呀嘿”,凶神恶煞,全身上下都是黑黑的毛,足有一寸长,所以人私下里称青龙。清清总是讥讽其冬天不用穿保暖内衣。华仔高中时混社会,身上有多处刀疤,类似汉将曹参身上的赫赫军功。女生们要远远地避着他。要是他哪一天心血来潮,一高兴,左手拍你肩膀,露出黑牙,伸出一只又大又脏的右手,你这月的伙食费就变成他的香烟费。
    但是,2006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要来得晚一些。气候变了,风水也变了。中文系,自古不买华仔帐的只有我。因为我是尹书记的人,且有资产,平交诸侯,俯视草莽。如今却多了个清清。清清,一身清白,刚正不阿,见到华仔,也不叫华哥,不屑地说:“什么东西,黑社会啊!什么年代了?”
    大炮急忙掩住他的嘴,说:少乱说话,当心他背后的苏北帮,同时暗暗地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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