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祁第一次遇见沈澈，是在那场为死人准备的发布会上。
    大厅的水晶灯光重叠，落在椅背上像镀了金一般。台下坐满了媒体记者，镁光灯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将台上的人定格在最完美的角度里，连虚伪都显得格外庄重。
    陆祁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浅色西装笔挺，袖扣泛着低调的银色细闪，衬的他气质沉静又矜贵。他坐的笔直，双手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并不在意那些投来的同情和打量。
    “......陈女士在生命最后关头将她的骨髓捐给我，挽救了我的生命。”台上，陆泽廷带着得体的悲悯缓声道，“这是我们陆家欠下的恩情。今后，陆家也会尽己所能，把她的儿子收为义子，抚养长大。”
    一片快门声在会场中此起彼伏。
    “听说那女的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呢.....”
    “呵，一条烂命换儿子荣华富贵，太划算了。”
    窃窃私语夹杂在掌声之间，赤裸裸的恶意暴露在空气中。
    就在掌声逐渐平息的时候，发布会后台的侧门缓缓推开。
    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聚光灯外。他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衬衣，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脸庞清瘦，眼神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与韧性。
    有人低声催促：“沈澈，过来。”
    沈澈这才动了。他走的不快，一步步走向那个为他准备的位置。
    台下的相机又开始疯狂闪烁，记者蜂拥而上。无非问的都是：“你现在开心吗？”“突然变成豪门少爷，有什么想说的？”。
    陆母望着台上那个被镜头围住的“义子”，眼中有些嫌恶，但还是侧过头吩咐“阿祁，一会你在媒体前和他打个招呼。”
    陆祁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看着台上被媒体犀利言语逼问的沈澈一言不发，他觉得有些好笑。在前天晚上，他就看过沈澈的所有资料——父亲在青湾被枪杀，高中没毕业就在餐馆洗盘子，替母亲凑医药费。陆祁并不厌恶这种人，甚至佩服。
    但他不喜欢有人把恩情当做筹码，尤其枪口还对准自己家。如果沈澈母亲只是要钱，而不是执意要把没有富贵命的儿子塞进陆家，这一切麻烦事就不会发生。
    也许是穷得久了，看见根稻草就想死死抓住？
    发布会终于接近尾声。陆祁从人群缝隙中走过去，站到台侧，选了一个面对镜头的位置。
    他微笑着伸出手，神态礼貌而疏离：“你好，我是陆祁，以后我们会一起生活。”
    沈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回握，也没有回应。他的头上还挂着一点黑色的灰烬，眼底像有雨未落，暗潮涌动。
    陆祁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指尖微僵。
    他第一次遇见一个，明明一无所有，却偏不肯迎合他的人。
    他本以为像沈澈这样的人最会识时务，最知道逢场作戏——可眼前的人，眼里没有感激，没有畏惧，甚至好像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短短几秒的沉默像针扎进掌心，刺得陆祁这样的天之骄子莫名烦躁。他收敛起那点被轻视的不悦，拍了拍沈澈的肩膀，语气亲昵又居高临下：“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不习惯也正常，放轻松。”
    沈澈依旧没动，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伪装，又懒得揭穿。
    那一刻，陆祁笑不出来了。
    沈澈没有给他留一丝情面，他没法再装出那副轻松的样子。
    紧张的气氛很快被新一轮的快门声打破，他下意识移开探究的目光，不再看沈澈。
    发布会结束时，天色已暗。
    人群散的七七八八，礼台上的鲜花有几束歪了，地上的彩带被踩的乱七八糟，空气里还残留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陆祁站在后台一角，扯下领结，心中烦躁愈演愈烈。
    他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更不喜欢自己竟然会在意。
    “阿祁。”
    陆母走过来，披着浅灰色披肩外套，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她眼尾还带着发布会上残留的笑意。
    “一会我们先回家，你爸爸要去青湾一趟。”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得体，却不容拒绝也不容置疑。
    陆祁点头：“他呢？”
    “沈澈？”陆母微顿了一下，嘴角笑意不变，好像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让老冯给他安排房间了，在马房那边——那几间都空着，住人也算干净。”
    陆祁一愣，又很快恢复，没再说话。
    马房。
    那地方是他小时候练习马术的地方，后来废弃了，用来堆砌杂物，光纤昏暗，墙皮斑驳。
    沈澈听到这个安排，会是什么表情？
    ——是皱眉？是反抗？还是和刚刚一样沉默？
    陆祁忽然想起那双眼睛，漠然、锋利，像钉子把人刺穿。
    他莫名的期待在心底升起，紧接着又被烦躁压制，他没办法驱散想要窥探沈澈内心的冲动。
    “那我们走吧。”陆祁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情绪。
    转身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布会的方向。
    人群已经散尽，镁光灯也已熄灭，只有展台角落还亮着一盏备用灯，孤零零的，像是不小心留下的一点余光——没人注意，也没人愿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