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大楼下面有一片稀疏的花圃，四月的禹城仍旧带着料峭的寒意，花枝上还留着几朵被雨打焉的残花。
    陆祁每次来到医院，这片灰白的世界总让他产生错觉——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向一场无声的审判，他不是来探望，而是来赎罪。
    走廊静得能听见寥寥的脚步声，偶有护士经过，也只是低头匆匆。这里很少有探望的家属，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照的人恍惚。
    护士站那边似乎有人认出了张助理，向他点头致意。张助理上前翻看了一些纸质记录，神情逐渐有些不自然。
    他回来时斟酌了一下才道：“医生说，她今天.....情绪不太稳定。”
    陆祁脚步一顿，“我自己进去。”
    张助理盯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终究没跟上去。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地闭上嘴，只垂眼扶了一下眼镜。
    护士领着陆祁穿过一段走廊，来到一个紧闭房门的病房前。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才小心推开一条缝，屋内光线昏暗，窗帘没有拉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陆祁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门彻底推开走进去。
    房内安静得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听的清楚。护工瞥见他，低声打了个招呼，便识趣离开病房。
    靠窗的病床上，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正坐着发呆，她穿着病号服，头发蓬乱，不复昔日一丝不苟的高傲摸样，直到陆祁走近，她的眼神才慢慢聚焦，迟缓地看清来人。
    “......阿祁？”
    她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却带着急切的确认。
    陆祁没说话，只慢慢走近。
    女人的眼神从空洞转向清明，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不确定陆祁是否真实存在。她的手瘦的可怕，骨节突兀，突如其来的风暴短短时间内就将她压垮。
    “你来了啊....”她喃喃道，眼角**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陆祁将她的手握住，低头替她掖了掖病号服的领口。
    “我在。”
    这句回答让女人安静了几秒，她倏地眼神一凛，使劲攥住陆祁的手，近乎癫狂地问：“.....你还在那个人身边吗？”
    她没有提起名字，大概提起名字都会让厄运降临。
    陆祁指尖颤了颤，他像是被什么噎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死死盯着他，忽然一巴掌拍在床沿上，力道不大，却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你还和他在一起，你把证据.....是你给他证据！？”她的声音发哑，一字一顿的逼问，眼眶中满是红血丝，“他一个没根没底的穷小子，不是你做梯子，他怎么爬得上去？”
    陆祁全身绷紧，说不出话。
    “你从小就听我的话，我教你去争去抢不退让.......我独没有教过你，让人轻贱，给人下跪。”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低哑，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仿佛整个人从骨子里被掏空了尊严。
    她顿了片刻，倏地眼神一变，视线定在陆祁耳边。
    “你耳朵上.....是什么东西？”
    陆祁愣住，才意识到今天早上留意镜子。他慌忙伸手去捂，但已为时已晚。
    那道清晰的红痕，暴露在病房冷白的光下，刺疼女人的眼睛。
    她的面色惨白，像是被雷击中，声音也变了调：“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痕迹！？”
    答案显而易见，可谁也不愿意承认。
    陆祁忍不住后退一步，喉结动了动，他的语言在这一瞬间贫瘠。
    “你是不是....早就和他好上了？他怎么骗你的？”她逼近，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你喜欢他，是不是？”
    陆祁猛地抬起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想否认，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疲惫。
    女人的神情在片刻的对视中慢慢冷了下去，眼角的泪终于滚落，她慢慢别开脸，不愿再多看陆祁一眼。
    “我早该想到，”她轻声，“你那时候心高气傲最讨厌他，后来做这些怎么会是被骗呢。”
    她闭了闭眼，嗤笑一声，像是心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我千算万算没想到，陆家竟栽到一个捡回来的流浪狗身上.....连你也心甘情愿。”
    屋内寂静无声，只余医疗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响。
    陆祁站在那儿，像是影子都被钉死在地上。他的手止不住的发颤，却连开口的力气都能没有。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既不敢说沈澈骗了他，也不敢说自己是无辜的。他是那个将火种送进干草堆，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切被烧成灰烬的人。
    门在身后轻轻阖上。
    陆祁站在雪白的墙边，额头抵着冰凉的墙面，指尖紧扣掌心，像是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他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刚才离开前，张助理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迟疑。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明明看见那个牙印了，却转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医院冷白的灯将陆祁的影子拉的无限长，胸腔里似乎被灌进了很多水，沉的他喘不上气。
    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把所有事情搞砸的？
    是从他无比信任的暴露证据给沈澈，还是从他第一次对沈澈心软？
    可混乱间，却是另一个画面从脑海深处浮现。
    是多年前，春光浅浅的早晨，他透过车窗观察沈澈，沉默的少年站在门口，眉眼冷淡，被阳光镀上一层薄金，那一刻，被命运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