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祁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冰冷，没有一丝余温。
    他的脑袋还有些发沉，喉咙干哑，身体的某些部位也在隐隐作痛。药膏的味道混着清晨的空气隐隐从被子中传来，带着令人不适的熟悉感。
    陆祁皱了皱眉，下意识撑着床沿起身，身体的不适让他倒吸了口气。
    他愣了几秒，脑子还是有些空白。
    甚至不记得怎么回到床上的。昨晚的事他只记得一部分，但之后的事，像被人裁剪的录像带，跳过了最后几帧。
    是惯例，更像是报复。
    自从父亲入狱，陆家动荡以来，他就很少在早晨见到过沈澈。一种习惯在被慢慢磨平，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陆祁撑着床下了地，脚底刚踩到毛毯那一瞬，还有点发软。他勉强稳住，走进浴室，水声冲刷走早晨短暂的恍惚——不适感和痛感仿佛在热水的冲洗下慢慢消失。
    他没能带陆家老宅任何东西来到这栋别墅，包括衣服——全是沈澈让人重新挑选的款式。
    他曾经无比憎恶地抵抗过。
    但沈澈冷笑着作势拎着他的手臂，说要把不穿衣服的他丢到花园晾一晾，两人争执中，他的脚踝重重地嗑在桌脚。
    他气急之下甩了沈澈一巴掌，换来的是一通电话——沈澈吩咐助理让精神病院切断对陆母的干预治疗。
    沈澈言语冷静，语气平缓，却如同刀刃贴在他的脖颈。
    陆祁还是输了。
    他洗完澡换上衣服下楼，一眼就看到沈澈的助理站在餐桌旁，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沈总让我今天送您去禹城精神病院探望您的母亲。”张助理开口时，下意识打量了陆祁一眼。
    陆祁站在最后一格楼梯，晨光透过落地窗撒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衬衫，衣角未束，袖口自然的挽起两折，露出白皙带着隐约肌肉线条的手腕。他肩背挺的笔直，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克制的张扬。
    最扎眼的是他左耳垂有一圈浅红的牙印，皮肤微微肿起，在阳光下刺目得让人难以忽视。
    张助理垂下视线，不再多看。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陆祁，但却很少看见这样的陆祁。
    那张脸乍看温顺、眉眼沉静，眉尾略低，眼睫又长又密，似乎藏着一腔情绪不轻易外露。不是温顺——更像是削了利爪，在偃旗息鼓的困局中暂时低头的鸟兽，渴望自由。
    陆祁没有立马回应，只神色自若走过去，垂眼扫了一眼餐桌。
    张助理十分有眼力见的上前去拉开餐桌的椅子，椅子脚包裹着一层厚实的羊毛毡，在移动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粥是陆祁喜欢的海参粥，旁边摆着灌汤包，热气蒸腾，汤汁透过薄皮隐约可见。每一道食物摆放都一如既往的精致且讲究，像是在讨好他，也像是在提醒，如今靠谁才能维持这样的日子。
    陆祁垂眸坐下，拿起勺子只喝了一口，就随即放到一边。
    旁边的张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您再吃几口吧。”
    “他还会担心我吃没吃饭吗？”陆祁没有看他，淡淡地问。
    嗓音不轻不重，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认真提问，又似乎不想知道任何答案。
    张助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半晌才低声道：“大概希望您身体好些吧。”
    陆祁轻笑了一声。
    像是听了个无聊笑话的敷衍回应。他手指无意识地拨了拨碗边的瓷纹，心里的苦涩一点点漫开来。
    他没有再吃，利落地起身，目光扫过张助理，眼底没有半点温度。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张助理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
    禹城精神病院的路上，车厢里安静的有些压抑。
    张助理专心开车，没再说话。后视镜里的陆祁侧头看着窗外，指尖在轻敲着膝盖，节奏紊乱，那姿态并不松懈，似乎有些焦虑。
    张助理忽然想起过往的一个传言：沈澈刚被陆父带回家的时候，陆祁是全家最容不下他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现在，沈澈掌权后清洗陆家上下，而陆祁是他钦点留下的“家人”，被圈养在安静的牢笼里，身边所有东西都被重新布置、重新命名，连言行举止也被无形的束缚。
    像是一场温吞的熬鹰过程，动静不大，却令人遍体生寒。
    张助理低下头，有些不敢再看后视镜里的人。
    沈澈从深渊里爬出来，陆祁从云端跌落，命运爱看困兽之斗，也爱挑可怜人戏弄。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张助理才收回思绪。
    “到了？”
    “嗯。”张助理又偏头补充了一句，“医生说，最近夫人情绪比较不稳定.......”
    “那让跟着的人一会儿都离病房远点。“陆祁打断道，“别再吓到她。”
    张助理点头，没再说什么，快步绕到车侧给陆祁开车门。
    陆祁下车后，抬眼望着精神病院高耸的围墙，眉头微蹙，心里的焦躁一瞬间加重。
    一旁的张助理似乎接到电话，低声汇报着什么，语气谨慎。
    “.......陆先生已经到了。”
    张助理汇报完后，看了陆祁一眼，陆祁没有出声，只是偏了偏头示意走吧，视线落在医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