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上午8：56分，战争前线传来捷报。最后一个叛乱星球已经被联盟第四远征军收复，这标志着长达53年的联盟收复运动在今天正式结束。从今天起，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家园，所有晦暗的日子已经离我们远去，光明的希望已经普照了星际联盟的每一处角落！振奋人心的时代已经来临！”
    广播里的有些失真的声音还未落下就被雀跃的欢呼声淹没，一张张激昂的面孔在充斥着目光所及的角角落落。
    “打倒反叛军！星际联盟万岁！”
    “星际联盟万岁！”
    幼稚的面孔下迸发出狂热的宣言，站在讲台上的年轻教师微笑看着台下的孩子们，脸上十分欣慰。
    不到两分钟，整座大楼都震颤起来，头顶和脚底都传来阵阵欢呼，各色的嗓音混在一起，与此刻全星际各处的欢呼雀跃应和在一处。
    无穷无尽的欢乐将我包裹严实，顷刻之间便能把我溺毙。
    我似有所感的回过头去，与教室后面中央的挂着的肖像画上的女人对上视线。
    她穿着深蓝色军队制服，捏着军帽微笑，完全一副势在必得的自信模样。
    我将视线从她饮血啖肉般的猩红嘴唇上收回来，在翻山倒海的宣誓中离开了座位，感受着新梦主——李卉——的位置找过去。
    这副身体只是最普通不过的潜意识体，剧本薄薄的，人生翻到了头也就两三页。
    好处是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梦主察觉异常，坏处是这具身体也不会和梦主产生直接的接触就是了，不过这就足够了。
    “好孩子，你知道吗？咱们伟大的联盟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年轻的女人掐着我的腋下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她用湿润的脸颊和嘴唇碰触我的额头，随即不等任何的回应就转身奔走而去。
    我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囫囵抹去了脸上的潮湿，尽可能避开这些狂热到有些异常的人群。
    很快，我就躲进了晦暗空荡的电梯间里，再次走到长廊上时，蓝色的旗帜很快挂满了大楼的角落。
    那些旗帜标志着星际联盟的地盘。
    在这一刻，不光是这里，全球，全星系，都插上了蓝色的旗帜，它像病毒席卷过无边的土地和人们的精神。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
    目光所及之处，处处皆是鲜亮的不留余地的蓝。
    我走进一间教室，在后门的窗角外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从此以后，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家园，她的名字叫做星际联盟，我们要誓死效忠我们母亲般的联盟。”
    “誓死效忠！”
    “誓死效忠！”
    在宣誓的热浪点燃整个教室的气氛之时，尖锐的碎裂声却将教室里和谐的氛围割破。
    一只花盆从靠着校园围墙的那一面窗台上跌落，而罪魁祸首正站在泥巴边上。
    小李卉活像一只刚从热带雨林进化而来的泥猴子，看上去她的荒野求生进展地并不顺利。
    那从热带雨林滚进现代社会的泥球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她此刻睁着明亮的圆眼睛跳到窗台上叉腰说道：“不是哦，妈妈说我的家是梦神星，虽然我现在只能在这里生活，但我妈妈她很快就能来接我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怎么有叫花子进来学校，她说的那个梦神星该不会是新闻里说的银蜂星系的那个吧。”
    “八成是，看样子是那里来得战俘呢。”
    “口出狂言的家伙，梦神星上的反叛军前年就被联盟收复了。”
    “是啊，被联盟收复了也算是那个星球物尽其用了，据说上面矿产资源支撑了远征军这一年在银蜂星系的能源供给。”
    “乞丐，你再敢乱说我非要教训你一顿！”
    “是啊，跟她这种低等战俘说话，简直是是对我人格的羞辱！联盟给他们吃穿，留他们一条生路，竟然还敢叫嚣！让我们把她赶回战俘区去，一生都给远征军制造粮食罐头来赎罪！”
    “赶走乞丐！赶走战俘！”
    “卑鄙的家伙！无耻之徒！”
    嗡嗡的议论声很快就统一成驱赶声，他们拿起手边的一切当做武器，模仿着自己心中远征军的模样，对一个可恶至极的异类展开围剿。
    李卉在渐渐响亮清晰起来的讨伐声里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不妙，她立刻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但她到底年龄太小，就算在边元星际磨练了一段时间，五短身材再怎么用力也跑不过这些大她好几岁的孩子。
    为了躲避一个男孩手中的扫把，她往边上的花坛里狠命一扎，狼狈地滚了一身泥，但她顾不上身疼痛与脏污，立即起身往几步远的后门奔命。
    飞舞的书本与水杯瞄准她的身影砸去，有一部分贴着她的脚跟夯在花坛里和墙壁上，还有一部分则砸在她在衣服里晃荡的身体上。
    她像一只得了瘟病的瘦狗，一边躲避身后密集的叫骂喊打，一边矮身钻进门下面的缝隙里。
    就在她即将爬出门缝的时候，一只脚踩住了她的脚踝，又硬生生地将她拖回大门内。
    沉重落在皮肉的声音和间断的闷哼响起，我透过那些青少年的腿看见了一条丧家之犬。
    在那天最后的落日中，所有人散去，李卉仰躺在尘土里，好像也变成了一粒灰，身上只有几个零碎的脚印，但是脸却肿胀成青紫色，数不清的指印交叠中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问道：“你的家园在哪里？”
    她一边透过眼缝看我，一边慢慢将身体蹭到门缝地下爬到大门外，扶着门上的栏杆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
    “蠢蛋，我说了多少遍了，梦神星。”
    她不再看我，而是背过身去扶着墙慢吞吞地走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头顶那簇犟得可怕的呆毛，任凭它的主人在泥地里滚了多大一圈，它依旧直愣愣地在风里站着。
    我站在门前看她走远，一只豹猫尾巴翘得高高的贴着我的裤脚打转，我看了它几眼，微微笑了一下，俯身将它抱进怀里。
    眼前的情景飞速变换，下一秒，我就坐在了一张柔软的沙发里，李卉和李康就站在我身前几步的位置，只不过一层玻璃将室内外分成了两个世界。看样子这个梦境切片发生在几个月之后，因为冬天已经来临，连李卉都穿上了一件灰扑扑得大得过分的夹克，只不过她的脸依旧被寒风吹得通红，两条穿着单裤的腿哆哆嗦嗦地支在地上。
    “先生，我们可以为您洗盘子，倒垃圾，只要您给我们一点吃的就行了。”
    “但我们不需要小朋友来帮忙哦，被警督先生发现了，我可要倒大霉了。”
    “先生，我们可以假装是您的远房亲戚，警督先生来了的时候，我们就喊您叔叔。”
    “哈哈，小聪明鬼。这样吧，你们先进来吃口东西，先填饱你们的小肚子再说。”
    李卉两人被引到吧台边上，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得吃着老板端来的面包和牛奶。
    “可怜的孩子，是吧。”耳边一声感叹将我的视线拉回来。
    身侧是一个大致十七八岁的少女，及肩的黑发只有额前的一缕染成白色——是我看不懂的时髦样式。
    但我只用了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个发型，觉得她理所应当蓄着这样的头发。
    她拿起杯子浅浅尝了一口，室内暖气很足，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体恤衫，动作间露出的肌肉牵拉走向莫名让我幻视大草原上最自由慵懒的黑豹。
    “一看就是被父母抛弃了，这种滋味不好受，童年阴影一定会影响他们终生。”
    她没有等我说话，咂摸了一下嘴巴里的味道，又自顾自地往下说：“遗弃罪应该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必须要给那些遗弃孩子、宠物或者别的什么的人一个惨痛的代价，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犯！”
    “看样子，你体会挺深刻的。”面前这人长得还算对胃口，就算只打这么一次照面，我还是想跟她多说两句。
    谁知那女孩见我嬉皮笑脸，原本有点激动的情绪蓦的冷了下去，转过去对着玻璃沉默无言，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嚯，脾气还挺大。
    面前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原本和蔼可亲的咖啡厅老板突然转了性，他抄起一个抱枕就要往两个已经逃窜到门口的小鬼头身上砸。
    门页上的铃铛剧烈地颤了两下归于平静，挡住了砸过去的抱枕。
    我透过玻璃往外看，忽明忽暗的橘色路灯下，两个牵着手的小孩又快活又匆忙地奔逃。
    隐约间还能听见他们嘴里不成曲调的歌谣：“我们的家在遥远的梦神星，那里有白白的绵羊和绿绿的林，梦里我舍不得眨眼睛~”
    脸色铁青的男人把住咖啡厅的玻璃门朝外怒道：“不知死活的叛徒！别让我再看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