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邦邦的地面兜住了我不断下坠的思维。
    身体透支得可怕，我把额头枕在小臂上，久久地跪伏下去，像是祈求神明原谅的信徒。
    时钟指针的脚步声在我的耳边徘徊。
    哒，哒，哒。
    它是一名高明又狡猾的考官，忽近忽远，试探着浑身上下打满了小抄的我。
    我畏首畏尾，心如擂鼓，理智被捶扁搓圆。
    在难捱的惊怖中，我心虚地把的祈愿牢牢按在颤抖地膝盖骨下，阳奉阴违企图蒙混过关。
    无边的寂静中两片薄薄的膝盖骨几乎被虚伪的虔诚碾成齑粉。
    “砰砰砰！”
    暴力的捶门声将我一脚踹醒，无边的妄念在我眼前裂出无数的罅隙，接着在无声无息间爆裂身亡。
    “哈！终于！”活过来了！
    我铆足力气将自己掀了个面，努力扩张双肋，贪婪得要将新生命的氧气一口吞进。
    我咧开嘴角畅快地笑出声来，几乎要把眼泪也笑出来了，胸廓之下拼命鼓动着未亡人的快意！
    神明啊！我忏悔！
    哦，我装的，彻头彻尾。
    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去管他。
    不过是些妄念，造梦师精神力异常这点毛病总是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彰显存在感。
    反正我所遭遇地都会成为我的血肉骨骼，让我蓄积待发，然后——
    砰！
    一飞冲天。
    我纵情地躺在舒心的晨光中，任凭死里逃生的汗水将我的皮肤灌溉。
    手底下是精心挑选的手工地，头顶上是从主星球背回来的水晶顶灯。
    我任一阵微风穿透清脆的风铃声扑进我怀里。
    一切恰如其分。
    ……连门锁隐隐被撬动的声音也显得异常服帖。
    “敲门听不见吗你！”随着一片阴影笼住我，李卉的声音也不出所料地劈头砸下。
    不过看在她刚才救驾有功的份儿上，本大人姑且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3分钟35秒，进步……”
    我正舒服得想再睡一觉，只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时钟想把她敷衍过去，但她却扯着我领子一把把我从地上薅起来打断了我的话。
    这一下就像刚才在门上那几掌一样，立即将我从混沌中拍醒。意识到她声音的异样，我不由地心中一讶，在她的桎梏中糊了把脸，睁开眼看她。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眼前人面目仓皇，两个虚浮的肿眼泡下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嘴角生了一个巨大燎泡，衣服不知道在哪里滚得皱巴巴的，颈间的choker活像勒了一条疯狗，看着我的时候，也活像在看另一条龇牙咧嘴的野狗。
    蠢蠢欲动，涎水横流。
    “出什么……事了，给我冷静点。”
    我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由着情绪上头不管不顾的模样，心中登时生出几分厌恶，考量着之后还要不要再用这个人。
    扯开她卡在我咽喉的手，我顺手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四道手印迅速在她脸上充血膨胀，她保持着脸被扇到一侧的姿势足有一分钟才终于开口道：“……时间判别模糊，神志不清，性情大变，出现反复惊厥和梦魇。塔塔……我哥好像病了。”
    “边走……边说。”心中几分计较闪过，我扯过六神无主的李卉，很快带着李卉飞驰向她在城东的家。
    一路上，李卉坐在后座上，先是在嘴里颠三倒四地把她哥的症状出现的时间和情况反复讲了几遍，之后便发了癔症一样木着脸，也没有再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来李卉的家，狭窄的巷子根本开不进去车，李卉急得要刀人，我只好把车扔在路边，跟着她淌进这片边元星际最具古早风格的居民区。
    李卉今天实在没有平时有趣，这会简直就像木头一样一言不发，走起来时像在头顶像挂了一朵随时准备电闪雷鸣的乌云。
    我只当没看见，撇撇嘴，百无聊赖地冲路边干燥台阶上一只阿汪嘬嘬两声，它却翻了个身也拿屁股对着我，好没道理！
    一开始的巷口还有些微光，但这巷子越走越窄，越走越黑。
    在最黑最窄的楼道前，我们停下脚步。
    这里面就住着李卉和她的哥哥。
    当我第三次侧身绕过堆在走廊里的垃圾时，我真的想问问是怎么用那么多钱把日子过得这么紧巴的。
    在我们终于站定的时候，头顶一盏看上去年事已高的顶灯踉踉跄跄地亮起来，我终于看清了这楼道，左边是一扇朱红色的铁门，最常见的那种样式，右边也……是一扇藏在小广告下的门。
    “这灯坏了能有七八年了……”李卉在我身边幽幽说着。
    我：！！！封建迷信要不得！
    接着一脚就把那灯踢了个粉碎，玻璃渣子掉了一地。
    “……我昨天才拧了拧，发现只是接触不良。”
    “……”
    “……”
    “你后半句话是从……贷款贷来的吗？隔了这么久……才到账，下次不许这样了。”
    李卉没有再说什么开门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门，我身后一凉，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对门还没有被小广告糊住的猫眼隐隐反着光。
    我摸了摸鼻子回过头来时，李卉已经扯着一团灰色的影子从隔间里出来。
    她抬头时和我对了一眼，脸上的悲疲更甚。我顺着她的动作将目光移到她手里那人身上，立刻就认出那人身份——李卉的背景资料上有这人。
    李康，李卉同父同母、但却无父无母一起长大的亲生哥哥。
    他浑身湿透，原本和李卉相当的体格在畏缩之下佝偻成一团，眼神飘忽不定，像是一只警戒胆小的流浪狗。在瞥见我之后，他的反应明显更大，喉间呜咽不停，好几次差点挣脱李卉的钳制。
    搞什么，我虽不说是什么大美女，但长得也没到吓人的地步吧。
    李卉只能将李康扶到一边的床上坐下，安抚地在她后背上来回捋着。
    只不过好半天，那李康还是畏畏缩缩。
    我见李卉在亲人身上实在磨蹭，等得不耐烦，站在一边又很是无聊，于是在李康再一次瞟过来时，瞬时释放出精神力将他的神经麻痹。
    李康好像已经预见什么可怕的未来，拼了命地往一边躲去，但转眼功夫就软倒在李卉的臂膀里。
    “你干什么！你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情况，怎么就让再次轮回梦境，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李卉龇牙咧嘴地冲我嚷嚷。
    看来让李康睡倒在她怀里还是正确的，要不然她这会儿保准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俩狗牙印了。
    “三魂之中……爽灵溃散，其余二魂尚且安稳，原因是隗……寄生，梦核信息不稳。一眼就能看出来，还用……仔细看。”我将背后的门关紧反锁，一步步走进这个被李卉称为家的四方小屋。
    墙皮脱落，背阳潮湿，隔音几乎没有，全然没有一个优点。
    在我背后，李卉沉默了几秒，几不可察的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我得意的扯了一下嘴角，满意于她的屈从。
    李卉是我带进黑市造梦师俱乐部的新人造梦师助理，虽说她没有造梦能力，但是身手不俗，加上手段狠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近一年来，我一直带着她出任务，也算是配合默契。
    联盟官方一直严禁普通人进入梦境，因为普通人不像造梦师那样能够控制他人的精神力，能明确地分别现实与梦境。他们极易在梦境中迷失，那是一种比迷失在自己梦境中更为棘手的情况，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只不过，黑市俱乐部向来拿钱砸万物，包括那些个据说无价的东西，比如生命啦，比如信念啦，那些在俱乐部的报价表上全能找到。
    再说这李卉这家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意志力强悍的我有时都需要暂避她锋芒。我知道她的身世，她在过去吃过的苦头正在她身体里面一边在侵蚀她，一边在成为她，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但却是物尽其用的最佳办法。
    “把他放平，今天不用你来协助，你情绪波动过大……会影响梦境运行，你就守在……外面。”我勾了下李卉的下巴，在她咬断我手指之前收回了手。
    我随手扯过张塑料椅子坐上，翘起二郎腿，看见边上的李卉满面担忧，于是强行关联了李卉和我的脑机，“只许看，不许……插手，除非……你不想你哥醒过来了。”
    “老规矩，如果……超过十分钟，强行……切断我的精神力控制。”
    我不等李卉应答，直接掀开李康的右眼，凝聚起精神力控制着暂停了李康的梦境轮回。
    他眼眶那只震颤不已的眼珠慢慢稳定下来，接着，眼球像被装上发条的机械——那颗和李卉几乎一模一样的褐色虹膜一顿一顿翻下来，直至与我的右眼对上后才停。
    而后，我在他骤然紧缩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已经纵向拉伸成一条竖线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