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登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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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平三年秋,新帝广纳贤才,特开恩科。
京师风云忽变,骤降大雪,四下里一片素白。
这场鹅毛大雪连下了五日,五日后,雪霁初晴,柏树的枝头还挂着冰晶,京城的天空却异象突显,只见水蓝的天幕中悬挂着数座琼楼阁宇,尖顶,白塔,巨石,不似人间所有,人物往来,杳然若琉璃幻梦。
钦天监贺之于帝,言上苍感念帝求贤之德,故降祥瑞。
帝大喜,遂令改元,更年号为“德显”。
德显十八年秋,又一年殿试放榜,昭帝李悯赐宴琼林苑,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及同进士出身者三百余人聚于一堂,正是“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
席间往来络绎,觥筹交错,进士及第三甲列座西席。酒过三巡,皇帝兴致高昂,竟下了龙椅,举杯来到席间玩起了“与民同乐”。众人大惊,皆道不敢,帝摆摆手,言今日不得拘礼。
天子发话,不从也得从,一时间气氛渐渐地被炒了起来。
众人之末,有两位同进士出身的举人眼瞄着帝与席首所在交头接耳。
“奇也怪哉,今年魁首怎么不是赵楦......”
“谁知道呢?我原也猜是他,可如今连探花都没捞着,名气大又怎么?名不符实也未可知......”
“嘘!仲方兄慎言,再不济,人家还是传胪呢!”先发话的人赶紧打断了同伴。
“刘兄啊刘兄,只是可惜我那押出去的二两雪花银,这下子收不回来了……”
二人口中的赵楦,原籍四川眉山,德显十六年随亲眷搬迁至汴梁,随后凭借一手出彩的文章名动天下。据传此子自幼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五岁能诗,十岁能文,不可不谓少年天才。
放榜那日,赌坊压赵楦夺魁者十之八九,可等得考官一一宣读名次,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赵楦非但失了魁首,甚至连三甲,他都无缘。
所有人都很诧异,除了赵楦。
卫士在大殿上高声唱读,赵楦跪地,叩首,再躬身接过那明皇的帛锦,谦卑,虔诚,如同一个教徒。
此次琼林宴,赵楦开席不久便去登东,为避口舌,回席路上特意绕道,结果还是逢着这两人低声讨论自己,他驻足听了小半晌,才负手从旁走过。
陈仲方二人自然始料未及,更不知这番对话被他听去了几分,心中忐忑,但见赵楦神色坦然自若,倒是立时封了口,不敢再多嚼舌根。
赵楦回到座位上,人来敬他他便举杯相迎,无人来贺他便饮酒自乐,并不刻意与谁相交。
宴会持续至晚间才散,皇帝走后,众人也都各自打道回府。
夜色渐深,千家万户的烛火亮了又熄,而城西永安巷内,赵府却一直灯火通明。
赵楦的车马还没出现在巷子中,亲眷奴仆已早早候在门外。马蹄声滴滴哒哒,浓重的暮色下,车舆由远及近,车盖下坠着的白玉莲穗子摇摇晃晃泛着微光。马车停下,帘子倏而被人掀开,探出一张清隽舒朗的少年面目。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家童侍婢围将上来,扶着赵楦下了马车。
赵楦站定整理袖口,旁边一个珠翠满头的年轻妇人抬手将怀里一直挽着的披风覆上他的肩膀,并将红绸系带仔仔细细打了个结,涂了蔻丹的葱指抚过少年肩头。
“夜里凉,好生披着。你爹在里头等你呢,快去吧。”
赵楦垂眸看着这温柔妇人,微微颔首:“小娘费心了。”而后跨步进了自家院门。
大门洞开,先出现的是一堵雕花镂鹤的照壁,绕过照壁,两端便是回型的长廊,圈住前庭一座娟秀嶙峋的活水假山,长廊尽头是二道门,门后才是场地宽阔的正厅。赵楦正要往正厅去,不想父亲已经在前庭廊下等着他,忙快步上前见礼。
赵晚廷如今年逾不惑,身量颀长,清瘦面容上蓄了几缕仙风道骨的胡须,虽是个经商的,却有一副严肃的文人样貌。
看着自己儿子低垂恭顺的眉眼,他轻叹一声,说道:“今日之事,爹都已听说,你不必灰心,走吧,先去看看你娘。”
赵楦点点头,与父亲并肩而行。
赵楦的生母余氏去得早,赵府举家搬迁至汴京后,赵父便将发妻牌位一并带来了京城。
赵晚廷知道自己儿子是个爱藏事的性子,虽不常抱怨,但不意味着无喜无悲,因此一路上不免唠叨,以图宽慰。
赵楦天生一张冷脸,思考时不爱吭声,这会儿他脑中有事,他爹说话时只也顾点头,看得赵晚廷心里忐忑,脸色越发忧愁。
等赵楦给余氏上过香,赵父脸上才浮现出些许慈祥笑意,拍拍儿子的肩:“你如今功名在身,你母亲泉下有知,想必是为你高兴的。”顿了顿又道:“日后若在朝为官,定要收敛脾性,谨言慎行。这几日左右无事,有机会多与各家公子走动走动。”
赵楦本来只囫囵听着父亲的宽慰教诲,到这番话时却心头一动。
赵府初来乍到,在京城可谓是毫无人脉根基,士农工商商为贱,先不说往上爬,单只论在京中站稳脚跟,便少不得要费一番心思。如今,他只拿了区区传胪,以前那点子文人清高若摆出来,势必遭人嘲讽。
父亲的劝诫,赵楦此刻全然理解。
既已选择了入仕,此后不管他是否愿意,或者是否擅长,京中王孙新贵,他都得一一去结交。
“孩儿明白。”望着父亲带着期许的眼睛,他终于认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