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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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身体战栗着,这一切都冲击着我的底线,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我的世界是故乡给的,另一半是书给的。书中有儒家济世情怀,有道家无为而治,再不济,也普通金梅瓶,红楼梦,不齿的还有我同窗好友遮挡着背着人悄悄递给我的春宫。
而现在,我所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十分恐怖和肮脏,这个地方没有人,只有畜生。这个世界却不如书中写的那样。
恐惧,恶心。这些情绪席卷了我的内心。
已经一整个昼夜已经没有进食的我隐约想吐,胃部空的厉害,最开始滋滋冒酸水,现在反而不觉得饿,只是晕,闻到油腻的饭味更晕,更想吐。
桌子上是剩下的残羹冷炙,不,还没冷,也许是猪肘子,也许是烧鸡烤鸭,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钻的我难受。油腻的,我似乎能闻到食物特有的温热气息,像是梅雨季节的被窝,莫名感到恶心的潮湿。
事实如此,我跪坐在地上,木制地板冷硬肮脏,缝隙里布满日积月累的污垢和灰尘,我身着破旧的单衣,伤口隐隐作疼。
好疼好冷。
我哆嗦着身体,哭不出来。
我明白,不远处烂木门旁边被破床单匆匆盖上的尸体就是杀鸡儆猴的鸡,昨天晚上还是鲜活的一个人。
我就是猴。
床单大体是泛青黄色的粗布,原来是什么颜色已经不为人知了,经过日月的磋磨,浸染上各种不知名的液体,然后浆洗,变得磨损、破旧。
它最后一次使用,染上令人作呕的颜色,颇不体面的胡乱裹着一个卑贱的尸体。昨天晚上,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我要活命。
眼前的男人,或者应该叫太监,或者老鸨更贴切。正斜着身子半躺在被油脂浸润的光滑油亮的实木椅子上,瞥着眼看人。
“不中用的东西,惹人晦气。”他轻飘飘的吐出来,好像这声音不是从嘴唇发出来的,而是从满脸横肉中两个放置眼珠的细缝中发出来的。
冷漠,凶狠。
“诶,老爷。”八哥连忙僵笑着回应,八哥说话咬字奇怪,又高又细,像是我家里曾经养的八哥。“一大早的,可别让这赔钱货败了您的兴致,我这就让人收拾了。”
“喏,你,还有你。抬走了,老规矩。”
我跪坐在地上,从我面前拉走的像是一个装着红薯的麻袋。紧接着老鸨的目光才细细打量着我,像是毒蛇的芯子探吐,缓缓舔上来,“这个倒是有些意思,皮白肉嫩。”
八哥顺着他的意思:“是啊,老爷!这可是好货,难得的很,搁大街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百八十批都未必有这么一个。”扒拉着我,捋起来我的袖子,说着又捏我的脸掰开我嘴巴,要展示我的牙齿,“瞧,这样貌,这牙口,细皮嫩肉的,可真难得。”
我屈辱的张开嘴巴,当然是不愿意变成被相看的牲口,可这让我感到屈辱的夸赞又让我恶心的安心。
“多大了,叫什么名儿?”
“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儿?”我尚未张口,八哥就火急火燎一巴掌拍在我头上。
我撇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爷的话,我叫,我叫春儿,春天的春儿,十六了。”
“啧,让你回的是正经名字。”
“我姓王,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叫我春儿。”即使到了现在,我还秉持着不知为何的自尊,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名字。
“那就是王春儿,嘿嘿,爷,我这就让人画押?”八哥挤着一脸褶子怪笑。
老鸨长长吐了口气,像是盘算着什么:“倒是个知趣儿的,仔细着皮肉。”从上往下看,像是慢慢的咀嚼:“过些时日孙家公子做东,才来说好了要一个乖巧着的漂亮哥。调教好了送过去博个彩头,事情办好了,有你好的。”也不再吩咐什么,在八哥的媚笑中挪着步走了。
“你该庆幸这身好皮子。”八哥见我冷哼一声。
“昨个那个见过了吧,人呐,初来到的都是这个样,总是心比天高,那个人呐,是运气不好。嘴巴硬骨头柴不说,还碰上了难伺候的主儿。”
八哥施施然坐上了椅子,循循善诱:“可别觉得你命不好,你是高级货。在这西风馆里,只要骨头放软了,笑的好看了,那些大爷来的时候,施展你的能耐,扒上一扒,吃香的喝辣的,那可都在后头,馆里啊,亏待不了你。”
话峰一转,冷哼一声:“倘若你是个不识趣的,喏,才着拉出来的那个人,就是你榜样。”
昨夜隔壁房间的惨叫我战栗着听了半夜,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我变的麻木、冷寂,我借着他说的话麻木自己,连连掉头,含糊地应着。
“会写自己名字吧?”
稀里糊涂一张契纸,白纸黑纸,我昏着眼,模糊看到“生死勿论”几个字,哆嗦着写上王春儿几个字,又被押着按上红手印。
这张纸像是惊堂木惊堂一响,震的我绝望,那虚假的名儿又让我揣怀着些缥缈的希望。
我是林春雪,不是王春儿,不是王春儿。
接着八哥说这什么,我全然不在意了,八哥瘫坐在椅子上,往嘴里扔花生米,嘎巴嘎巴嚼的起劲儿,冷哼一声。“天可怜见,多久没吃饭了?诺。”
一声脆响连着噼里啪啦的碎片声。
盘子连着剩饭一起砸在地上,那本是鸡腿,现在只剩下半只留有牙印能看见鸡骨头的冷肉,盘子碎片澎溅,我下意识躲了一下,油污连同汁水弄脏我本干净的衣服,星星点点溅到我的衣服上。
我终于忍不住恶心,喉咙无用的收缩了两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娘的狗杂种!”毫不意外听到八哥的骂声,下一刻他就踢在了我身上,“给脸不要脸!爷爷赏你的,给爷撂脸子!”
他气愤急了,我却莫名觉得痛快,任由他踢我两下,只管低头作呕。
“哼!你们,赶紧带着他去收拾,赶明儿送匠院调教。”
于是我被两个伙计拉着起来,两个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我腿软的走不动路,他们架起我,在阴暗的楼子里拐了几通,把我扔到了一个稍微亮堂的房间。又安排着毛巾、热水。
我瞧着大浴桶里淼淼蒸腾的热气,恍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好像他们要杀猪,里面必是滚烫的热水,我烫掉我的皮肉。
于是我扯着嗓子,发出杀猪搬的嚎叫。
“遭了瘟的你嘞你娘!叫什么么你,洗个澡,又不是要杀你。”正在脱我衣服的高个伙计吓了一跳,摁着我的手脚把我身上的破布衫拽下来。
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没哭,被算计的时候没哭,一路颠破流离没哭。可我坐到热腾腾的大桶里,忍不住嚎啕大哭。
另一个稍矮的伙计慌忙的过来捂住我的嘴,骂着说:“可消停点吧爷,等会儿…等会儿人过来了,咱们可都吃不了好。”
高个怪笑着说我:“哼,等着吧,省着力气,过几天晚上有你哭的时候。”
一个月以来,我洗了最舒服的一次澡,泥垢搓的干干净净,漏出来白中泛红的皮肤,像是亚当夏娃吃过的那个汁水香甜的苹果,脸上的脏污也洗干净,稀罕的伺候的伙计都摸了两把,我哭累了,于是不吭声。
我比之前瘦了不少,清楚的看到骨头的痕迹。
“嘿,你别说,屁股还挺有料。”那个伙计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行了吧猪蛋,这个你动不起,快干活吧。”矮胖的说。
之后是更繁琐的程序,往皮肤上抹了一些劣质香膏,刺鼻的味道熏的我难受,剪手脚指甲,细细的打磨出圆润的弧度,略显干枯的头发被修剪,抹了东西,嘴巴上也抹上女人用的唇膏。
我虚头昏脑任他们折腾。
最后才给我穿上衣服,白色的内衫,干净的深蓝色的褂子,黑色灯芯绒外裤,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来。
我被按在镜子前面,铜面的镜子映照着我,镜面周围盘桓着精美复杂的花纹,这样大的镜子,原本我母亲房间也有这么一扇。
“咦?你看吧,好像是不错。”
“嘴巴白不拉几,跟鬼一样,来来来。”高个伙计扒拉出口红纸,往我嘴巴中间塞,“抿嘴,抿上。”
“这才是不错。”
我想到奶奶喜欢吃的八宝鸭,为了讨她老人家的欢心,我特意跟着厨师学过,从清洗开始,用签子扎来扎去,涂抹哪些东西,用哪些香料,肚子里塞着什么东西,摆个好看的姿势,最后装盘为了好看再撒上一把炒过的酥脆绿豌豆。
“诶,别耷拉个脸,老爷们叫你伺候是看你耷拉脸的么?”
我依言扯着脸颊微笑,唇角微微上扬,这么一笑,出现了一个颇为自然的弧度,温和的,完全没有攻击性的,不太熟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