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堆成一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让利欧想起小时候吃的跳跳糖，那种甜滋滋在嘴中砰砰炸起的声音，让利欧觉得怀念。他将头埋在臂弯里，将身体蜷缩起来。
    很庆幸，在这个荒芜的山洞里还能有几根木头烧火用。
    利欧无言侧看还在睡梦中的帕特里克，火焰的光将他的脸照的忽明忽暗，身下的刺痛让利欧难以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想着想着，利欧不禁出神。
    风拥挤的在洞口发出呼呼声打断了他的怔愣，他看着沙暴凝结成琥珀色的结晶墙，觉着并不牢固。
    等风停了就走吧，利欧如此想着。
    “唔。”
    醒来的响动传来。
    利欧看着那金灿的发丝已经蒙上了一层土灰的虫，下意识看向他睁开眼睛后的颜色。
    在看到那没有耀眼光泽的双目时，利欧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
    他承认，他现在并不想面对帕特里克，可现在，在看到艾弗利的双眼时，他也对刚才的想法漏了怯。
    呼啸吹过的寒风让这并不宽裕的山洞中充斥着尴尬。
    最先开口的利欧，似是忍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氛围站起了身。
    他眼神躲闪，说道：“山洞里面似乎有些东西，咱们可以往里走。”
    艾弗利没搭腔，拽住了他的手腕，利欧被惊的与他对视，强势的眼神与帕特里克那般带有侵略性重合，让他想起那段并不愉快的时间。
    “所以，都这样了，你还不考虑吗？”
    “考虑？”
    利欧听到他的话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毫不留情地打掉他的手，语气平淡道：“对于人类而言，身体的占有并不等同于归顺。”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艾弗利，我不属于你。”
    “可你现在是虫族。”诡辩对于艾弗利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一直生活在猫箱那个充满虚伪的地方。
    “对于虫族而言，雌虫的第一次属于他的雄主。”他又怕被误解什么，加了一句：“尽管昨晚上帕特里克，但那也是我。”
    这话一出，待在艾弗利脑海中的帕特里克跳了脚，他嘲讽且充满内涵的说道：「哦，说的好像你没占到甜头一样，利欧无意识后的八次可都是你来的。」
    艾弗利微不可察的挑眉，「我要是不这么说，利欧更不会答应我们了，不是吗？」
    「是。」帕特里克没有反驳，然后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接着说道：「让我唱白脸，你唱红脸。艾弗利，我真该说你不愧是我，竟然还是跟我走了一样的老路。」
    「路？你什么意思？」艾弗利紧皱眉头接着问道，却再听不见帕特里克回答他。
    ……
    火焰跳动的阴影笼罩在利欧的脸上，那种莫名的情绪围绕在周围。
    “那你就学会吧，你说的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艾弗利感到疑惑，试探道：“爱？”
    “嗯。”利欧侧过身去，让他看不见神色，“让我心甘情愿的爱上你。”
    ——那样，我就属于你了。
    利欧眼神中有一股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的话说的是那么的轻松，可艾弗利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心甘情愿。
    不同于猫箱上的任何一只虫，他从未看见过那样捉摸不透的背影，复杂，斑驳，掺杂一切。
    如同……他昨晚摸到的伤痕。
    但艾弗利很快又勾起一抹笑。
    他想当然的觉着：看来爱与所谓的枷锁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同样都能留住你。
    右手上的淡蓝色戒指闪过一丝未曾察觉的红色。
    此时，帕特里克和艾弗利的思想交流已然断开，帕特里克并不知道，艾弗利已经走入岔路口的想法。
    现在的艾弗利，好奇心等于他的耐心。
    下去的路并不好走，甚至称不上是路，它只是在狭窄甬道随便挖成的普通小坡，坡度是足以让人扶着墙面往下往上艰难的行走的程度。
    手上举着燃烧的火棍，行动就更加不便，果不其然，利欧打了个滑，脚下滑落的石子往下掉落进漆黑的底部。
    艾弗利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用力到脸部都在使劲，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抓住比他体型大的利欧更是费劲。
    “你再不站稳，都要滑下去了。”
    “好。”
    利欧将手部虫化，尖锐的利爪嵌入墙体，稳住了身形。
    下一秒，艾弗利拉着利欧的手松开了，自己身形却也不稳，撞入了利欧的怀里。
    甬道并不宽阔，只是一人能够穿行的宽度，造成的结果就是，利欧和艾弗利现在两虫根本错不开身。
    “话说，我们一定要下去吗？”
    艾弗利将手紧紧扒住墙体的缝隙，这才开口说道。
    “我身上还有一块小型的信号终端，能够传输一定的信息。”
    利欧回头望了望底下剩余的高度，将手上的火光递交给他，在确认不会伤害到自身的前提下，直接将艾弗利拦腰抱起，往下一跃。
    他拍拍身上剐蹭到的土灰，接着说道：
    “虽然难以相信，但我刚才探测到信号最强的地方是这里的地下。”
    艾弗利举起手，燃烧着的火光微微照亮他的周围，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缓缓向里走去。
    他脚底踏过的地上带动起的风流卷起覆盖的尘土，依稀能够看到细微的蓝色光束，但那光丝早已在岁月的摧残下变得暗淡无光，只能依稀像是蒙尘了珠宝散发最后的余温。
    顺着那些一束束的光线，延伸蔓延至内部的巨型主台上，而顺着主台分散出去的是无数大型的培养舱。
    拿着唯一光源的艾弗利震惊的看向眼前的一切，脚下不注意的踩上一个凸起，让残留在这座古老基地的能量再度启动。深蓝色的光纤从底部的光束中亮起，相较之下让本来灼热燃烧的火光变得微不足道。
    利欧将已经愣在原地的艾弗利手中的光源，拿过去灭掉，却始终沉默不语。
    眼前的场景，比任何的灾难都更加难以妄言。
    每一座覆盖着土灰的培养舱内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漂浮着人类，然而他们又不是人类了，他们的肢体扭曲的和虫族的残肢结合在一起，缝缝补补，残破不堪，说是基因的嵌合体也不为过。
    这种场景让艾弗利不自觉的紧蹙眉头。
    他走上前，伸手将第一个培养舱的土灰抹去，更加清晰的露出里面的似人非人的东西。
    “这，是什么？”
    艾弗利心中隐约清楚里面的“人”，但还是难以置信的发出疑问。他们有着人的脑，胸腔却已经呈现了薄膜般的透明，肋骨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发光的能量核心取代了人类的鲜红的心脏，冷漠的不再跳动，也就是说，他们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滴血了。
    “他们……还活着。”
    利欧走过来，将手附在培养舱上，说出了这一残忍的事实，在岁月不断迁移中，永远停留在了这里只有他们。
    生着像是死的，痛不欲生。
    “虫族的历史中从来没有记录过这种事情。”
    艾弗利不可置信，他甚至怀疑自己在猫箱中看到的有关于虫族的历史是否正确。
    “不是你们。”
    “是人类。”
    利欧显露出疲态，但他还是走到了中间的平台上，俯身清扫开上面的土灰。
    “你永远想象不到，处于绝境深处的人类会做出什么。”
    暗绿色的苔藓从罅隙中蔓延而出，肆意妄为的覆盖在每一个字上，而字是最原始的刀刻斧凿一般嵌入，暗红色的斑点显示出这里的残局。
    利欧的指尖轻触那两行沉寂的字，粗糙的石面带着岁月的颗粒感，像是历史摩挲过的痕迹。平台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和斑驳的凹陷，但依旧能够认出。
    只见上面写到：
    「我们以为在创造新物种，实则在重演巴别塔悲剧。——被痛恨的创造者」
    利欧看着这行字久久不能回神，最终还是一声嘶吼惊醒了他。
    “吼！——”
    离得最近的培养舱不断震动，传来挣扎的吼叫，这声音凶恶，却带着无能为力，但他却也只能嘶吼，来表达自己最后的无力。
    让虫疑惑的，这个培养舱并没有同其他舱一样亮起灯，他保持着神秘，只是不断震动抖掉了舱上的土灰，黑暗的舱内让利欧和艾弗利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想要看清里面。
    只见苍白到透明般的手猛然拍在舱体上！
    这突然的一瞬，让两虫下意识的后退。
    声音再度响起，不一样的是某种粘稠液体沸腾的咕噜声穿透舱体，与里面不人不鬼野兽般的嘶吼绞合成令人牙酸的声浪。让两虫的猛皱着眉头，不再松懈。
    舱体上的手慢慢无力的滑落，在玻璃上犁出掺着血丝的绿色黏液，上面还在咕滋咕滋的冒着慢慢涨破的气泡，恶心到像是发酸发臭的下水道，光看着就让虫作呕了。
    粘液抹走了几个还在舱体上的血字，不过那也没什么，因为舱体上密密麻麻的都只有一个字：
    「死」
    “那是什么意思？”
    艾弗利注意到他怔愣的看向舱体上密密麻麻用鲜血写成的字，开口问道。
    利欧不知道艾弗利问的是平台上的字，还是舱体上的字，但对于他来说，不过也没什么不同了。
    “悲剧。”
    利欧淡淡地说道，眼中的波澜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幕磨耗殆尽，掀不起浪。
    “你们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猫箱常年驻扎在图书馆的艾弗利，他比较难以理解人类这种复杂的行为。
    这种似是进化却又极端残忍的行为，不亚于同类相食以求进化的布莱达摩①，惊悚，恐怖，却带有极端进化的驳论美感。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利欧没有直接回答他，因为他反而想看看艾弗利的态度，这关系他接下来如何对待他已经事态的发展。
    艾弗利闻言笑了笑，说道：“要是在猫箱有虫这么跟我答非所问的敷衍说话，我可以直接治你的罪。”
    利欧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这就是答案，虫族生来对任何生物带着冷漠，甚至包括自己的同类也会带着敌视；而人类是复杂情感的进化，善与恶的并行让我们更加理性。”
    “理性？”
    “你们的理性就是成为造物主吗？”
    “或许你可以这么理解。”
    然后，利欧将视线投向深处的实验室，角落的咖啡杯中，杯底沉淀物已碳化成钻石，只有盘子里已经发白的牛排还保留着雏形，隐约带着和培养舱中同样的气味。
    “但当文明已毁灭，第一个将同类的细胞培养成牛排时，人类就注定要沿着这条血腥的路螺旋。”
    “说到底，生存皆为物种的本能。”
    利欧勉强的笑了笑，看向艾弗利，语气突然带着犀利的挑衅，“虫族不是也有吗？比如……那件秘闻。”
    当利欧最后两个字吐出，艾弗利明显变了神色，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
    “那你的理性就是得罪我吗？”
    “我可没说什么。”
    利欧勾了勾嘴角，心中想道：果然，从军校书馆看到的那件秘闻，其中出现的艾弗利家族和他有关。
    艾弗利掀开眼帘，露出相比于维托少将更为冰冷的眼神。
    他怒火不是凭空而来，早在一开始或许因为利欧的与众不同，容忍他不客气的说话态度，但秘闻的提及显然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可以说，艾弗利忍耐到现在已经是雄虫中相当不错的了。
    只是他的精神力暴动症让他的情绪更加难以控制。
    空气中压抑着即将暴动的精神力，利欧明白，艾弗利的耐心要被他消耗光了，但这也确实是他的目的——打消掉艾弗利对他没有必要的好奇心。
    虽然帕特里克的信息对他很重要，但艾弗利不友好的态度显然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他们交流。
    那利欧就没有必要跟他浪费时间玩什么“恋爱课堂”的游戏。
    利欧盯着他冷漠的双眼，转过身走到别处，心道：艾弗利，好奇我对你没好处。
    而利欧转过身没有注意到，他右手上的淡蓝色戒指闪过一丝暗淡红色，于此同时，艾弗利不满的神情怔愣了一瞬。
    而空气中躁动不安的氛围也渐渐沉寂。
    寂静的空间里，艾弗利低声嘟囔了一句：
    “人类，是骗子。”
    作者的话：自己浏览了一遍才发现忘了把设定放进去了，但修改点不开作者的话，只能写到这里了。
    ①布莱达摩：没有智力的物种之一，因遭受宇宙污染，只能通过竞争生存，继而同类相食。（私设）